1
清晨起床,发现猫六六躺在床边地板上。
它用一双浑圆天真的眼睛看着我,张开嘴巴轻轻“啊”了一声,貌似在跟我打招呼。
我也“啊”了下,说了句“六六你在这睡呢”。
我走出房门,六六从地板起来跟在我身后。
我在卫生间洗漱,六六一声不吭卧在门口。
我洗好出来摸了下六六的脑袋,跟它说:“六六你今天好乖。”
昨天早晨六六有点吵,差不多从五点零几分就开始在房门口不停地“啊”。我几次起来叫它别吵都不管用,也不知它想干啥。估计就是单纯地想叫我起床。
多数日子早上看不见六六。
它一般前半夜睡我们房间地板上,后半夜又跑出去,钻到小房间床底下或客厅沙发与书柜间的空档里呼呼大睡,直到中午肚子饿了才会出来。
为方便六六进出我们养成了虚掩房门睡觉的习惯。
好几次我在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房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有一晚没注意把房门关实了,六六半夜想出去而不得,最终把我从梦里叫醒。
过去大半年,我们一起经历了猫大嘴猝然离去后的艰难时光。
全家人很长时间无法听到和提及 “大嘴”,而家里角角落落都是大嘴的影子。
突然陷入孤单的六六常常发呆。它一度每晚都领着我在家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叫唤,似乎喊我快跟它去寻大嘴。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六六。我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
后来六六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但依然会有某些时刻突然坐立不安,在家里急切叫个不停。
我每次都会在六六身旁蹲下,轻轻拍打它的身体。然后它总会顺势侧卧在地。
我一边拍一边轻唤六六的名字,好像是在哄娃。这样的哄是有效的,往往拍上一会它就安静下来。
2
早餐是小米粥、水煮蛋,还有刚蒸熟的馒头。
前几天我妈长凤让我去楼下小超市买了酵母粉,昨晚她发了面粉,今天大清早做的馒头。
面粉里什么也没添加,是纯粹的淡馒头。长凤问淡味不太好吃吧。我说淡的才好吃呢。我说的是实话。
小时候物质匮乏,长凤只有在夏天“双抢”时才会揉面粉做馒头。她每次都会在面粉里加一点糖精。我超爱那糖的“精灵”带来的甜味(冬天去路边炸爆米花也放糖精)。
有时长凤还会顺便做几个肉包,只是数量很少,家里每人最多分到一两个。
记得有一年夏天长凤做肉包时我两个表弟也在,他们俩各吃了好几个还继续吃。我在边上看着,心里又急又气。
长凤看在眼里,说别急别急,我多做点,大家都有得吃。
那年我大概上小学五年级,长凤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
我有点不敢相信长凤曾这样年轻过。
那几十年的时光不知都去了哪里。
如今长凤已进入耄耋之年。
我已经喜欢淡馒头超过甜馒头了。
只是我一点也想不起长凤当年的样子了。
3
上午有事去了趟单位。
周末的地铁车厢里特别空,往返都得以惬意地坐着看书。
随身带的是俄裔美国作家所罗门·伏尔科夫记录并整理的《见证——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
关于这本书以及肖斯塔科维奇,我还不具备用简短几行字来概括和介绍的能力。
豆瓣上此书简介的最后一句是:
“以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带领读者回到那个特殊的年代去再次认识这位知名音乐家——在特殊年代里,为了像人一样活着,他付出的努力与饱受的煎熬。”
在伏尔科夫为本书写的《引言》里,有一段关于肖斯塔科维奇“晚年”(他逝世时年仅69岁)的文字,其中写道:
“在他进入‘晚年’时,他的作品里越来越多地渗透着自我反省……过去,他的音乐是为他人写的,写的是他与他人的冲突和相互关系;如今,他是为自己写音乐,只写他自己。”
我由此想到——
在生命的前半段,人们所面对和需要解决的,基本都是自我与他人、自我与这个世界的种种关系,所有的焦虑与困惑都由此而生。
但总有一天,尤其到了生命后半段,我们终会发现,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其实是面对自己,最需要解决的是与自己的关系。
4
下午在小房间看书。
忽然听到客厅电视里在说如何把冬瓜烧出肉味。
那是一个美食节目,已播了好一会,不知为何我就听到这一句。但其实也不奇怪,因为关于冬瓜的“肉味”,我脑海里有久远且深刻的记忆。
早年吃肉是奢侈的事。我记得至少有两样东西,长凤能烧出那么点肉的滋味,曾解我们很多馋。其一是芋头,其二就是冬瓜。
电视里把冬瓜烧出肉味需要很复杂的程序和很多的配料。长凤烧芋头和冬瓜的秘笈仅仅就是多放猪油和酱油,再加上她自己做的黄豆酱。
自我上初中开始住校一直到后来去杭州念书,每年农历七月下旬暑假将尽时,长凤总会想法为即将返校的我烧好吃的。
此时芋头还没上桌,冬瓜正当季节。长凤隔三差五就用猪油酱油黄豆酱红烧冬瓜。
那冬瓜咬上去糯糯油油的,很有肉的感觉,我怎么也吃不厌。
我家的冬瓜种在一块位于小山坳的田里。那块田水分充足且土质很肥,每年结瓜的数量都很可观。
我记得长凤曾给不少亲戚和邻居送过冬瓜。
5
晚上在阳台上晾衣服。
突然吹来一阵凉风。甚是惊喜。
貌似入夏以来热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世界终于有了裂缝,让清风和凉意透了进来。
那样熟悉的久违了的清凉,有历历分明的初秋气息。
我站在清澈凉风中良久凝视前方深蓝寂静的夜空,上面有晶莹皎洁的半月。
想起了小时候故乡山村的夏夜。
虽然隔了那么久远,眼前的夜空和明月仍和以前在山村看到的一模一样。
亦或天空和月亮也在凝视着我(们)。
在它们眼里,再长的时间也不过一瞬,再远的距离也不过一隅。
从空中看尘世的变迁沧桑,一切都微不足道。
根给我看了一段视频:一个男子在安吉自驾,他连声感叹这里怎么这么干净啊,好像国外的乡村。
我一眼认出视频里正是与我们村相邻的章村后街通往安徽宁国的道路。
其实这片区域我已几十年没去过了,道路及两旁的建筑都有了巨大变化 。
但这些并未损坏我的记忆密码。
在盒马买了米易小谜梨,南非小苹果,佳农厄瓜多尔皇帝蕉,嵊州桃形李。
6
临睡前重读庆山的《一切境》。
摘录一段喜欢的句子——
“暴雨滂沱,日光绚烂,万物无情,无记忆。它只有每一刻。
每天哪都不想去,只想看着树梢的鸟群飞过,蝴蝶飞过,蜻蜓飞过,听着雨声,风声,鸟声。神游虚空。漫长的静定。
静观这扎扎实实的活着的每一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