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父亲

吃过晚餐，电脑里放着英文歌，调子熟悉，歌词简单，我竟不自觉地哼了起来。以前父亲也常这样，看来他这习性也遗传给了我。哼着这些简单的英文歌词，让我想起初学英语时，那些与父亲有关的一件件事。

记得那是一次小学暑假，我在外婆家翻到一本小姨用过的英文教科书。当时，我看到密密麻麻的字母很好奇，便抄了一些下来。回家后拿给父亲看，他告诉我，这些是英语，并教了我26个字母。上了初中，我正式开始学英语。那时候，教材的语音资料都录在磁带上。父亲虽然手头并不宽裕，但却早早地为我准备了放磁带用的随身听，且每学期期初都会主动为我买好教材配套的磁带。

那些年，为了完成每天的功课，我经常学习到很晚，随身听也一直放英语到很晚。早上，我总会早早地起床读英语。虽然声音很大，父亲却从未嫌过我太吵而影响他休息。那些年，父亲每每看着我读英语，看着我一遍遍地放着他买的磁带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开心，脸上挂满了笑容。

父亲算是我学英语的启蒙老师。如今，我已从英语专业毕业工作多年，工作中也时常需要使用英语。再回头看时，父亲却已离开这人世间，每每想到这，我的眼睛就噙满了泪水。我不是个爱哭的人。自幼，父亲就教导我，遇到事情不要哭，因为眼泪不能解决问题，而是要思考错在哪里和怎么改进，然后去执行。故我从来不是个玻璃心的姑娘。如果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或有不足而被批评或责罚或鄙视，我都能平静坦然地接受。

即便在去年，我车祸重伤，都未曾哭过。那时，我的双腿都碎成了很多块，全身多处骨折，大脑出血受损，初期不是处在死亡边缘，就是可能瘫痪、脑神经出问题，抑或是落下残疾。面对如此遭遇，我竟未哭，这大抵是源自父亲自幼的苦心教育吧。

只是，一想起父亲，情不自禁地，我的泪水就浸润了眼眶。去年的那场意外、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我们父女还没来得及道别，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人世间。而后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场意外，数天后，自己又遭遇了一场重大车祸。此后近一年，我的时间精力都花在了养伤上，像个初生婴儿般，重新学习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从吃饭到穿衣，从洗脸到洗头洗澡，从坐起来到站立起来，从坐轮椅到拄拐走路到脱拐走路。

只是，我很不舍得父亲。他以前总说，我们家族源自大理（估计是《天龙八部》看多了），很想去那里看看。他以前常说，年老之后，他要呼朋引伴到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曾告诉我，他计划把家里的院子整改成停车场，方便我以后开车回家时停放车辆。他曾跟我说，他种了很多果树，当他老得无法再做技术活儿时，就开着三轮车去卖水果，让我不要为他操心。一想到父亲还有这么多心愿未达成，我就觉得很难过。一想到我们父女此生不复相见，眼泪就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以前，我曾偏执地要求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许哭。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和人生经历增加，我开始明白，有时候，哭并不是懦弱的表现。人非草木，面对感情深厚的亲人去世，想哭很正常，这是正常情绪的宣泄；憋在心里反倒不好。正如琦君所说，“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

去年返家奔父丧，因家中需要我主持大局，飞机一落地双流机场，我的眼泪就赶紧憋住，收了回去。后来，我又受伤，让众多亲友为我操碎了心，实不愿再让大家因看到我为父亲之事难过而再为我伤神操心。而今，我的身体几近痊愈，我已返沪复岗，生活几近恢复正常，也是时候从心理上真正地接受父亲的离开了，是时候让该宣泄的情绪宣泄出来了。当眼泪夺眶而出时，我知道自己挺过这一关了。

我想，父亲要是泉下有知，看到我从他的离世中走出来，他也会很开心。他从来不舍得我哭，他要是看到我曾如此难受，他会比我更难受。我想，从某种程度上讲，父亲并未离开。父亲的生命结束了，我却是他生命的延续。除了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的样貌、智商、情商均遗传自父亲，我的心灵自由源自父亲自幼的开明和成全，我的生命底色、乐观开朗从父亲那里习得，我的种种习惯耳濡目染自父亲。

未来，我将代替父亲去他想去而没来得及去的地方，去完成他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我将继续带着他给我留下的诸多精神财产继续前行。我将把他自幼给予我的自由和成全化作隐形的翅膀，让它们继续带着我，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以后，我仍会像过往一样热爱生活，仍会像父亲一样总是脸上挂着笑容。我仍会一如既往地热爱工作，仍会像父亲一样对工作总是那样地专注。我仍会将终生学习奉为人生信条，仍会像父亲一样不断学习新东西来迎接种种挑战。

谨以此文缅怀我去世一年多的父亲。愿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