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男人看见落荒而逃的女孩,也看到她拿着柴火走进了屋子。
女孩离开后,他迅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熄了明火、但仍燃着火星的木柴,迅速清理掉散落的炭火星,又仔细检查了多遍,确实没有火种了才定下心来去看看画有没有什么事。
摆在当面的那幅“戴荆棘的女孩”看来是应了个着,应该是正面被柴火击中,柴火被反弹掉落在地,虽火星四溅,但柴火坠地后火苗却灭了。
而画就这样被炭火燎坏了,在头上的荆棘处留下一块焦黑,虽不至于被烧透了,可烙下的伤痕还是至命的,画毁了,男人心里略有不适。
“火没燃起来,女孩把柴火扔进去后就立马转身离开了,她没有刻意的去点燃,她应该不是真的想放火的,可惜她也没有勇气阻止自己的冲动。”
男人平静的陈述着这个事情,好像说的不是一场差点发生的十分危险严重的事情,而是一件小小的不起眼的不懂事。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明我们这段时间相处的很好的啊”
“你还记得晚上你跟她说的话吗”
“我没跟她说什么啊”
“你让她离开,你说你烦她”
“这⋯
其实,
也没错啊
你说,她留下有什么用呢,我连自己明天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毕的业,又有机会去个好岗位,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再说,
真的,事到如今,谁也别来打扰我的世界,我要找找看,就像你一样,我也会找到我的人生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呢?”男人微笑着问。
“我也说不清楚,我到你这里来,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可是我这自由和你的又不同,你有种更广阔的自由,不会忽明忽暗的那种,我很羨慕!”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一定有个地方等着我,我想我也要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
“不回家了?”
女孩沉默了一下
“回不去了,那里一直不需要我,而我,其实也早不需要他了……”
“医生也不当了?”
“这些年,我学习、钻研,我在医院实习,我观察那些病人,还有那些医生…
人们病的是身体,又不止是身体,医生治的是人又不像是治人,倒像是在治疗一个个器官部件。
大家都很忙很赶时间,而等待又耗去了大部分的时间。最终用在人身上、心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基于人本身的联接,大家都是和各种事件连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目的又是那么无聊乏味,不外乎各种达标。
我们人成了什么呢?完成达标的工具?!欲望的奴隶!
这些达标对人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你看诺言,她不适合学医也学不好医,却硬着头皮硬是准备要当个医生了。明明不喜欢我们这样的生活,却硬要留下来。明明需要的不是我,又骗自己要一起⋯最后都迫得纵火了,难道又是她想要的吗?
唉!多愚蠢的人们啊!”
男人不语,低头收拾着地上的落花,最后他把花儿们套叠在一起成一花串,然后轻轻的安放在石像的跟前,双手合十,轻声低颂。
见男人不语,五月看着落花自顾自的像问自己又像问男人。
“为什么要花开有时,既然盛开又为什么要谢落,为什么我们留不住一朵花呢。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我的出生,是不是他们就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男人轻轻的把女孩拥在怀里,任凭她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五十四
高原的天空总是那么明亮,草原上矮壮的酥油花和高壮的蒲公英正在开放,微风竟然不燥,心旷神怡。
只是不远处有一处烧焦的断墙残垣,突兀的置身在这风景中,与周围的环境硬是撞击出了一种肃穆庄严的冲击美感。
奇怪的是,这本应违和的对比冲突,竟又能带来一种静谧无声的平和。
你看一朵格桑花在被横放在残墙上,它薄弱的花瓣应风颤动,它细细的花茎被一块小石头在压着,微风吹过,它使劲的想要挣脱,然后挣脱了飞走了…
你看,残垣断壁下,蒲公英和酥油花也无差别的也长满了,像调皮的小精灵,硬要挤在笨拙丑陋的怪物脚下嬉戏打闹,完全无惧它狰狞的样子。
女孩重游旧地,眼前这一幕压得她透不出气。
无数次不敢的想象终于成为事实。
这个藏在高原偏远山区的小院子,是当年老郑辞职后用所有的积蓄,一木一石的亲手建造起来的。孤零零的山坡上只有他一家。
当年她陪着五月从火车站下车,辗转了两趟车,又徒步了两小时才来到这里。
那个累啊!半夜那个冷啊!
她永远忘不了,好几次想要放弃,但一想到是自己死活要跟着来的,就没有了底气。
再说,都毕业放假了,自己又能去哪里呢?有家可以回吗?有欢迎自己的地方吗!?
来这里,累归累、冷归冷,小房子的火炉可真暖和啊!高原的酥油茶虽然喝不惯,可高原的奶茶可真好喝啊!
你看这天上的白云,好像伸手就能触碰,你看蒲公英,硕大的花朵,一颗颗的像落在草原上的水晶,掰上一株手里像拿着个仙女棒,仿佛随时能施出个魔法变走所有的烦恼⋯
老郑的院子不大,三十平左右见方,正北边是主室,也是三十平左右,衣食住行都在里边。
进门就能看见一个烧粪的铁炉子安在房间的中间,炉上只有一个灶口,烧茶煮饭都是用它。房间是土木结构,红土墙,原木的柱子和房梁,地上也铺上了粗糙的原木板,日常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铺上垫子毛毯,灶上煮着奶茶,烤着火,舒适极了。
房间里东边是两个矮柜子,一个装衣物用品,一个放粮油酱醋和锅碗瓢盆。西边的一头安了一张大床铺,是老郑日常学习画画、读书写字,和睡觉的地方。
平时,屋里所有空闲的地方都是老郑的画,现在女孩们来了,主屋就留给了她们,男人把画和画具都拉到了院子东边,一间用来放杂物的小屋,随便搭了个床铺也睡了进去。
房间都是朴素简单的,可院子真的美。
老郑用捡来的各种颜色的小石头把小小的院子铺满,红的、黄的、紫的!绿的,黑的、白的…颜色浅变的排列着,序中有变、变中有序,整个院子就像打开了一张变幻莫测的彩色的网!可这彩色又是低调的,仿佛都带着一层沙灰,不敢让真彩毕露,是怕太引人入胜掉入网中不能自拔吗?
高原的天气总是很好,夜里的冷也是清爽的,他们常常在院子中央点一堆篝火,铺张厚厚的毯子躺在上面喝着青稞酒、聊天看星空。
诺言最喜欢在火堆里埋几个小土豆,烤熟后掰开,热气腾腾的撒上几点盐花,简直人间美味!
五月是真心的喜欢和适应,一来就像在这住了很久的样子。
她每天一早起来就收拾打扫,把院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然后会准备早饭,一般煎几个蛋、烙几个饼,煮一壶奶茶。这个时候如果诺言也起来了,就会一起帮忙准备。
早餐过后,老郑会背个箩筐出去捡羊粪、牛粪、木柴等作燃料,有时也会顺路捡到些海螺化石,或者琥珀和一些漂亮的石头。带上速写本是必须的。
五月也会跟着去,诺言去了几次就不感兴趣了。
刚来的时候,老郑还领着她们去附近的冰川、神山圣湖旅行,绝美的风光让女孩们心神荡漾,也让诺言深感高原之美。可时常在高原上行走、劳动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再美的风景也会让人疲劳,很快诺言就不激动了,也懒得动了。
在家的时间,老郑主要的工作就是画画。很快,五月也拿起了画笔。他们有时候一画就一整天,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的。
这让诺言很好奇,究竟画画有什么样的魅力让他们这样忘我投入。所以她决定也要学着他们一样去画画看,她也想体验一下这种快乐。
五月画的戴荆棘的女孩,她就学着画戴花环的女孩,五月画的莫名风格,她不懂,学不来,她就画她的甜美风格。
打打闹闹的,竟然也成就了她自己的第一幅画作。诺言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
可草草完成了这个画作后,她就没耐心再去完善它了,在她眼里这就已经足够了,她也满足了。
可五月却直接批评:这就是未完成,离作品太远了……
他们有时候也会去赶集,这里的集市一个月有两次,在山下的小镇上。
要去赶集,天不亮就得起床,趁着最后的星光走在山道上,一直走到天亮就到了山脚下,拦一辆路过的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集市。
此时集市上早已经人声鼎沸,各式山货特产、民族手工制品、小吃零食,淋罗满目,目不暇接。
五月一般只买必须品:粮食和日常用品。老郑去拿快递,一般也是颜料画具之类的。而诺言,每次都会大大小小、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买一大堆,像准备过冬囤货的松鼠。
可除去这些,高原的生活简单枯燥,其实没几天诺言就感到无聊乏味了。可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应该说她不愿意单独离开。她希望五月能和她一起回去。
可诺言知道,五月即使要离开也不会和她回去的。
这些天来,诺言也隐约的感觉到五月不一样。她不再什么都不感兴趣,她会对着天空大叫,她会到达圣湖后热泪盈眶,她会赞叹每一朵盛开的野花,她会亲手做每一件事情⋯
她似乎跟高原上的所有都有了连接,她不再是那个只有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