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为什么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观念结果总是对这个世界不利,或者说,总是导致对这个世界的批判?——这指示着什么呢?——
那就是:一个自豪的、生机勃勃的民族总是把不同存在(Anderssein)思考为低级的、无价值的存在;它把陌生的、未知的世界视为自己的敌人、对立面,它没有好奇心,完全排斥外来之物…… [143]
一个民族不会承认,另一个民族是“真实的民族”……
认为这样一种区分是可能的——人们把这个世界看作“虚假的”而把那个世界看作“真实的”,这种看法已经是典型的了
“另一个世界”这个观念的发源地:
哲学家虚构了一个理性世界,理性和逻辑功能所适合的世界——由此得出“真实的”世界
宗教家〈虚构了〉一个“神性的”世界——由此得出“非自然化的、反自然的”世界
道学家虚构了一个“自由的世界”——由此得出“善的、完善的、正义的、神圣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正如它从上述事实中揭示出来的那样,乃是非存在(Nicht-sein)、非生命、非生命意愿的一个同义词……
总观点:是厌世本能,而不是生命本能,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结论:哲学、宗教和道德
乃是颓废的征兆。
第二章
历史的证明:宗教、道德和哲学是人类的颓废形式。
——痛苦是一个理智过程,其中确定地透露出一种判断,——即关于“有害性”的判断,其中累积了长期的经验。就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痛苦。令人痛楚的并不是伤害;正是经验告诉我们,一种伤害对于整个机体可能有哪些恶果,何种后果以那种被叫做不快的深刻震惊为形态来发挥作用(即便在产生以往人类一直闻所未闻的有害影响时,例如,来自新配制的有毒化学制剂的有害影响,也没有产生痛苦的证词,——而且我们已经迷失了……)。在痛苦中,真正特殊的东西始终是长期的震惊,一种在神经系统脑髓中枢发生的引发恐惧的休克(choc)的后继震颤(Nachzittern):——人们真正遭受的并非痛苦之原因(例如无论哪一种伤害),而是那种休克之后出现的长期的平衡障碍。痛苦乃是一种脑髓神经中枢疾病——快乐则根本不是任何疾病……
所以,不快未必会引起一种对我们的权力感的削弱,以至于可以说,在通常情况下,它恰恰会作为对这种权力感的刺激而发挥作用,——阻碍乃是这种权力意志的兴奋剂。
人们把不快与一种衰竭的不快混为一谈了:实际上,后者乃是一种对权力意志的深度削弱和贬抑,一种力量方面的可测定的损失。这就是说:痛苦乃是增加权力的刺激手段,也是一种权力挥霍之后的结果;在前一种情形下,不快乃是一种兴奋剂,在后一种情形下,不快则是一种过度刺激的结果……无能于反抗是后一种不快所特有的:而对阻力的挑战则属于前一种不快的特性……唯在衰竭状态中才能得到感受的快乐就是入睡;而另一种情形下的快乐则是胜利……
虚假的世界也就是一个按照价值被看待的世界,按照价值被排列和被筛选的世界,在此情形下也就是着眼于某个特定动物种类的保存和权力提高、按照有用性观点被排列和被筛选的世界。
现代人缺乏:
稳靠的本能(一种人类长期千篇一律的活动方式的结果)
无能于完成某种完美,这只是个中结果:——人们作为个人是决不能补课的
14[209]
那些用奖赏和惩罚操纵人类的时代,看到的是一种低等而粗野的人:这就如同在儿童那里……
禁欲只不过是获得更高幸福、得以摆脱杂多事物的手段
最高的阶层必须维护一种幸福,其代价是表现出无条件的绝对服从,表现出全部对自身的冷酷、抑制和严厉——它希望被当作最值得尊重的一种人,——也希望被当作最值得赞赏的一种人:所以它不可能需要每一种幸福——
14[216]
律法批判。
这样一种程序的更高理性就是,逐步地把意识从被认为正确的生活中排挤出去:以至于达到了本能的一种完美的下意识动作
——亦即任何一种高超技能的前提条件
✔✔✔
意志软弱:这是一个可能令人误入歧途的比喻。因为并没有什么意志,因而既没有一种强大的意志,也没有一种软弱的意志可言。诸原动力的多样性和离散,其中体系的缺失,就产生出“软弱的意志”;在个别原动力的优势地位支配下诸原动力的协调,就产生出“强大的意志”;——在前一种情形下,出现的是动荡和重心缺失;在后一种情形下,出现的是方向准确和明晰
✔
[15.1888年春]
艺术通常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是一种对生命的陶醉,是一种求生命的意志;而在这里,它效力于某种下降运动,仿佛是作为悲观主义的奴婢,成了危害健康的。(——因为说人们是通过激发这些情绪来“涤除”这些情绪,就像亚里士多德所相信的那样,那完全是不真实的。)某种通常激发恐惧或者同情的东西,是具有瓦解、弱化、使人沮丧的作用的:——而且,叔本华 [16] 有权说,假如人们必须从悲剧中取得听天由命的断念(Resignation),也即温顺地放弃幸福,放弃希望,放弃求生命的意志,那么,人们由此就设想了一种艺术,一种使艺术自我否定的艺术。于是乎,悲剧就意味着一种消解过程(Auflösungs-prozeβ),即在艺术本身的本能中自我摧毁的生命本能。基督教、虚无主义、悲剧艺术、生理颓废:它们携手并进,在同一时刻取得了优势,相互驱动着向前——实即向下!……悲剧就成了衰落的征兆。
为了公正地看待道德,我们必须代之以两个动物学概念:驯服野兽和培育特定种类。
教士们在任何时代都假装,他们是要“改善”……然而,倘若一位驯兽师想来谈谈他的“被改善了的”动物,我们别的人就会哄堂大笑。——在极大多数情形下,对野兽的驯服是通过一种对野兽的伤害来达到的:甚至道德化了的人也不是善人,而只是一个被弱化了的人,一个彻底被修剪和被弄坏了的人。但他是更少有害的……
一个单纯的驯兽问题:
——在这里,驯兽师对他的野兽必须是冷酷、可怕和可怖的
必须用一种毫无顾忌的清晰性、亦即夸张千倍的手法,提出所有的根本性要求
:对此种要求的满足本身必须在一种粗野化过程中得到表现,即它要激发敬畏感
科学摆脱了道德和宗教的意图:一个很好的标志,但多半被误解了。
我试图以自己的方式为历史辩护
15[64]
道德是一种有用的谬误,更直白地,着眼于它最伟大的和最无偏见的支持者来讲,是一种被视为必不可少的谎言
本书只面向少数人,——面向那些已经变得自由的人,对他们来说再也没什么事是受禁的:我们已经一步步重新赢得了对一切受禁事物的权利。
请注意!请注意!弱者的价值占上风,是因为强者接纳了弱者,为的是借此引导他们……
15[85]
“内在世界”及其著名的“内感官”。
这种内感官把结果与原因混为一谈
在作用出现之后,“原因”被投射出来:“内在经验”的基本事实。
在关于“内部世界”的现象主义中,我们颠倒了原因与结果的时间顺序。
“内在经验”的基本事实是,原因是在结果产生以后才被虚构出来的……
“理解”只是单纯地意味着:能够用关于某个陈旧之物、熟悉之物的语言去表达某种新东西
令人感到幸福的幻想比具有直接恶果的幻想更有害:后者使人敏锐,令人产生疑心,净化理性,——前者则使理性麻痹……
美好的情感、“崇高的激越之情”,在生理学上讲,应该归于麻醉剂:对此种麻醉剂的滥用具有与滥用另一种鸦片完全相同的后果,——那就是神经衰弱……
请注意!请注意!环境学说乃是一种颓废理论,但已经侵入并且在生理学中成了主宰
[17.61888年春至1888年夏] [1]
关于虚无主义的历史。
最普遍的颓废类型:
1): [13] 在关于药物选择的信仰中,人们选择了加速衰竭的东西
——其中包括基督教——:为了举出失误本能的最大案例;
——也包括“进步”——:
2):人们丧失了对于刺激的抵抗力量,——人们受到偶然性的制约。人们把体验粗糙化,把它们放大至极致……一种“非人格化”,一种意志的蜕变——
——其中也包括整个道德种类,即利他主义道德,后者老是念叨着同情:其本质性的东西乃是人格上的虚弱,以至于它总是引起共鸣,就像一根过度紧张的琴弦颤动不已……一种极端的烦躁……
3)人们把原因与结果混为一谈:人们没有把颓废理解为生理上的,并且在其后果中见出恶劣处境的真正原因
——这也包括整个宗教道德
4):人们盼望一种不再受苦受难的状态:生命事实上被感受为祸害的原因,——人们评价,无意识的、无感觉的状态(睡眠、昏厥)比有意识的状态有价值得多:从中得出一种方法……
[18.1888年7月至8月] [1][2]
[19.1888年9月] [1]
19[1] [2]
关于作为道德之基础的谬误的心理学
1)把原因与结果混淆起来
2)生理上的普通情感的想象原因
3)意志因果性作为本己的“自由意志”
4)人类追求快乐而回避痛苦(“一切恶都是强制性的”)
5)利己主义与非利己主义(虚假的对立)
关于“奉献”、“献身”、“爱”的虚假心理学
关于道德借以达到统治地位的手段的心理学,pia fraus[善良的欺骗]。
——23
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教给人类的只是颓废的价值而已。令人丧失自我的道德完全是典型的衰落之道德。
与之相反,一个非道德论者可以对自己要求什么呢?我以本书将面临什么样的任务?——也许也是要“改善”人类,只不过以不同方式,只不过相反地:也就是把人类从道德中解救出来,尤其是把人类从道德论者那里解救出来,——人类最危险的无知方式把人类推入意识,把人类推入良知之中……重建人类利己主义!——
23[4] [9]
非道德论者。
A、善人的心理学:一个颓废者
或者群畜
B、他的绝对有害性:
作为以真理和未来为代价的寄生虫形式
C、善人们的马基雅弗里主义
他们围绕权力的斗争
他们的诱惑手段
他们在屈从方面的聪明
例如,屈从于教士
屈从于强者
D、善人中的“女性”
“善”作为最精致的奴隶式聪明,在给予、因而也在接受时处处顾忌。
E、善人们的生理学
善人何时出现在家庭、民众中
在神经病出现的同一个时候
对立类型:真正的善、高贵、心灵的伟大,它们来自富有,来自那种———它们并不为了取得而给予,——它们并不想以自己的善抬高自己,——挥霍作为真正的善的类型,人格上的富有作为前提
“责任”概念——一种屈从,虚弱的后果,为了不必再进行追问和选择
善人身上的颓废本能:
1)惰性:善人再也不想改变自己,再也不想学习,他作为“美好心灵”稳坐泰山……
2)抵抗方面的无能:例如,在同情中,——他屈从(“宽恕的”、“宽容的”……“他理解一切”)
“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10]
3)他被一切苦难和失意所引诱——他乐于“相助”
他本能地是一种对强者的谋反
4)他需要伟大的麻醉剂(Narcotica),——诸如“理想”、“伟人”、“英雄”,他到处游荡……
5)虚弱,表现在对情绪、强大意志的恐惧中,表现在对肯定和否定的恐惧中:为了不必怀有恶意,他是可爱的,——为了不必有所袒护——
6)虚弱,暴露在不想看的意愿中,在抵抗也许成为必需的所有地方(“人性”)
7)为所有伟大的颓废者所诱骗:“十字架”、“爱”、“神圣者”、纯洁,根本上是全然危害生命的概念和人物
——也包括理想当中的大规模的伪币铸造
8)理智的恶习
——对真理的仇恨,因为真理并不带来“任何美好的情感”
——对真诚者的仇恨,———
为人类未来而牺牲的善人的自身保存本能:从根本上讲他已经违背于
政治
所有其他一般视角
任何一种寻求、冒险、不满
他否定那些没有首先把他考虑进去的目标、使命
他作为“最高”类型是狂妄的、非分的,他不仅要参与对一切的讨论,而且要审判一切。
他感到自己比那些拥有“弱点”的人们优越:这些“弱点”乃是本能的强大
——这也包括那种为之感到羞愧的勇气
善人作为寄生虫。他乞灵于生命的开支:
作为实在性的道路说谎者(Weglügner)
作为生命伟大的本能欲望的敌人
作为追求渺小幸福的伊壁鸠鲁信徒,他把伟大的幸福形式当作非道德的东西来加以拒绝
——因为他没有助一臂之力,而且不断招致失策和欺瞒,所以他干扰了每一种现实生活,并且通过它要表现某个更高的东西的要求而毒化了现实生活
——在他自视很高的自负中,他并没有学习,并没有改变自己,而是袒护自己,尽管他还带来了那么大的灾祸(malheurs)。
《圣经》里的戒条“不可杀人!”实乃幼稚一种——那是更糟糕的东西,是与我矛盾的……首先用查拉图斯特拉的话来说,生命的最高法则要求人们毫不同情生命的一切废品和垃圾,要求人们毁灭那些对正在上升的生命或许只是阻碍、毒药、阴谋、隐秘对手的东西,——一句话就是基督教……说“不可杀人!”,这在最深邃的头脑看来就是非道德的、违反自然的——
历经了漫长的岁月,我既不懂得充分抵御一种好意的、缠人的乐于助人,也不懂得充分抵御愚蠢的、单刀直入的“崇拜者”以及其他寄生虫;
如果人们理解了这样一种自我保存本能,那么,人们就很能懂得一个注定受苦受难、不自愿地采取宿命态度的女人。尽可能少地付出力气,——不以反应来耗费自己——更多地出于力之贫乏而采取某种节制态度:此乃宿命论中的伟大理性。用生理学方式来表达:一种对材料消耗的降低,对材料消耗的延缓,——能让人快速烧掉的莫过于情绪了。怨恨、恼火、复仇的快乐——这些对于病人来说是所有可能状态当中最有害的:一种宗教,就像佛陀的宗教,后者本质上是与精神狡诈者和生理困乏者相关的,因此就以其学说的重点来反对怨恨。“不能通过敌意来结束敌意:而是要通过友好来结束敌意”。佛教并不是一种道德,——根据此种基督教式的庸俗粗暴态度来侮辱佛教,这或者是一种深刻的误解:佛教乃是一种保健学(Hygiene)。
性的象征作为最可敬的一般象征,整个古代虔诚感真正的象征总体;在生殖、怀孕、诞生行为中对每个细节的最深感恩。在神秘学说中,痛苦被神圣地言说出来:“产妇的阵痛”把一般痛苦神圣化了,一切生成、成长,所有将来的担保,都会引起痛苦;为了获得永恒的创造快乐,就必须永远地有产妇的痛楚……我不知道有什么更高的象征表达力了。——唯有基督教把性变成了一种肮脏行为:关于imm〈的概念,乃是迄今为止世上达到过的最高的心灵无耻,例如——它把污水泼在生命之源头上……
在作为一种充溢的生命感的放纵(Orgiasmus)中,甚至痛苦也只是作为兴奋剂而起作用的。
我的本能的聪明之处在于:能为我自己感受真正的困境和危险。
同样也能猜出人们使用的那种手段,人们借此避开上述困境和危险,或者为自己的优势而把它们编排起来,并且可以说围绕一个更高的意图而把它们组织起来。
与孤独的斗争
与疾病的斗争
与来源、教化、社会的偶然性的斗争……
与沉重的责任的斗争
与限定其使命的条件的多样性的斗争
(——这些条件需要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