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不完美的完美

初读《红楼梦》,我是比较偏爱林黛玉的,大概是因为其勇敢、果决、才华横溢,而薛宝钗在当时的我眼中,却是一个圆滑老道的超出其年龄范围的女性。后来再读,却发现了薛宝钗好像不是我以前所看到的薛宝钗,也并非那个一直在世人眼中冷血无情的人,而是一个包含苦闷与无奈而又无力抵抗的立体的女性,这世界上大概是没有完美的人,而正是那些瑕疵、那些缺陷才使之成为真正的活生生的人。

在《红楼梦》第五回中,曹雪芹对薛宝钗的评价:“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庄,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其实这句话在许多读者看来,有一种给人物定性的感觉,而现在许多读者也大都认为宝钗是一个宽厚而又冷漠的人,与这评价并无不相合之处。

的确,在《红楼梦》中,我们看到了薛宝钗的聪明,看到了她的才华,看到了她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干和天赋,但是也有她的冷漠无情贯穿其中。她像是一个提前感知到自己的结局的人,所以她似乎在好好演完人生这一场戏。因此,在这种感知下,宝钗并不过于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她在大观园的衡芜苑,“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瓯茶杯而已……”,连贾母看了也为之感叹,有人说她是装作清高,其实内心无比功利,无比世俗,因此才需要冷香丸消解她心中的热灼感,事实上,如果仔细读了此书,便不会对宝钗产生如此误解。

在《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这一回讲了在宝钗诞辰之时,她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却被宝玉抱怨“只会点这些热闹的戏”,而宝钗理性回答,“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接着,宝钗还说“这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这曲《寄生草》原文是: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钗又细细解释,让宝玉也为之折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宝钗的才华并非一般人所能达到,宝钗并非世人眼中的充满功利心的俗人,她是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和超俗的思想境界,她看清楚了人生,看清楚了人心,却安然处之,冷静待之,除了她的理性,也应该看到她的感性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性情。

在家人眼中,宝钗是一个时常为母分忧的人,因为那不争气的兄长薛蟠,家里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宝钗处理,而且她也能处理的很好;而当薛蟠被人怀疑品行不端时,宝钗也全力维护他的尊严,如在贾宝玉挨打的那一回,袭人猜测是薛蟠告的状,宝钗也有力反驳,为其兄长辩解。

在和宝玉的相处过程中,如在《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个人与王夫人饭时说闲话,提到了给黛玉配药的事,宝玉说了个药方,想让宝钗替自己圆谎,结果宝钗笑说不知道,使宝玉一时无措。过后宝钗担心宝玉生气,所以当宝玉饭后到贾母处找黛玉时,宝钗随即也跟了来,没话找话向黛玉笑说刚才发生之事,这一方面表现了宝钗对宝玉的在意; 另一方面也让人感觉到宝钗在明知道宝玉是为黛玉而来的情况下有意阻止二人谈话的小性儿,而且这种念头大约也令宝玉察觉,故冲她说了句“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于是,宝钗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酸意,对宝玉道; “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这些生活中的细节让我们感受到宝钗也有其真性情的一面。

同时,除了这些,我们还可以看到宝钗作为女性所表现出的矛盾性,一方面她认同女性的客体性,另一方面又展露出女性主体的矛盾性。而《尚书》云:“诗言志”,这种矛盾性可以在宝钗所作的诗词中可见一斑。

如她在第三十七回中所作的《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这首诗的描绘对象表面上看是在写白海棠,但其实描写的却是作为一个客体对象的白海棠,她不是作为主体去抒写海棠,而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去写,这其中隐含了为之服务为之观赏的人的存在。白海棠“珍重芳姿昼掩门”“淡极而艳”,这都是从一个未出席的主体对象身上所说的,而这个未到场的白帝,才是真正的赏花主体,此时的宝钗是以一个客体对象的身份去描绘的。如此类似的诗词还有《忆菊》《更香》,在这几首诗中,宝钗都是把描写对象放在围绕着另外某一中心的次要客体身份去描绘的,这里隐隐约约地显示出宝钗在当时封建礼教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是认同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处于次要的位置的,说是认同,不如说是已经被当时的风气所同化。

但在第七十回中所作的《临江仙·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在这首诗中,宝钗着重描写的是柳絮,是作为主体对象的柳絮,这与刚才的《咏白海棠》有着明显的差别,宝钗将自己的主体意识渗透进柳絮里,强调的是柳絮的能动性,“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正是表现了想要借助于外在的环境力量实现自我,这也借此表达了宝钗女性身份的主体性,体现了较强的主体意识。

从这两类诗作中,也可以看到宝钗的矛盾性,她有着身为女性的主体意识,但正如鲁迅所说的,梦醒了却无路可走。她的这种主体意识因为处在男权社会而无法施展,因而只能在诗词中略抒胸臆,稍微消解自己的不满情绪。

人无完人,宝钗这个人物的鲜活丰满不止体现在她用力生活,努力让自己适应那个社会,也体现在她那一抹微亮的反叛,也许宝钗如世人所说的过于冷漠,但这些好的或者不好的正是构成了薛宝钗这个人,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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