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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局长办公室，他手里多了张征求计财科长刘大能的党风廉政建设意见表。这代表人事动议结束，双签字完成，报上级组织部门审批后，即可进入干部考察程序。原本，表上的名字该是他，而今黄粱梦断，他依然是那个跑腿送材料为人作嫁的人事科长。
胸腔那股子闷气抵在胃壁出不去，胃痉挛疼了他一头汗，这是上次换届竞争正科级时落下的病根。事后但凡职位上有点风吹草动，立马犯病。好在吃两天奥美拉唑就能缓解。药不常吃，他没有备着。没记错的话，这条街的尽头就有一家药店。
他走出单位门厅，门前两个大花坛里各种着一株铁树，一剑黄花从其中一株中露了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铁树开花。反常必有妖，一切都不是好兆头。
他琢磨不透，为什么到手的鸭子竟飞了。记得年前他给局长送夹在文件里的大闸蟹劵和伪装在资料盒内的第四套人民币大全套时，局长还一个劲儿夸他，说他政治意识强，底线思维足，遵规守纪，任劳任怨，这次换届要推他一把，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这让他产生了联想，似乎空置多时的副局长职位已唾手可得。接下来他没闲着，上下打点，左右示好，眼见着事情已十拿九稳，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能说会道的计财科长刘大能给顶了。
刚才局长劝慰他，你还年轻，继续努力，等待下一次机会。局长说得很用力，填满烟渍的门牙随着一张一合的嘴带出唾沫星子。他瞪着这张嘴，后面的话没听进去，只联想到菜市场水产区被甩在案板上挣扎呼吸的鲶鱼，滑稽又可笑。
其实，说什么都没意义。下次换届是五年后，黄金年龄已过，再提上来就难了。过了这一村，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店。
他颓废地想着，不觉已走到街尾。疫情开始，街上的门店隔三差五就换主，这家药店也没能幸免。药店门头上的牌子换成了康乐养生中心。听名字像个会所，但这肉眼可见百来坪的地儿，难道还能装修出劳什子花样不成。
好奇心起，他抬脚进了门。里面没了整排满满宕宕的药柜，取而代之是一间铺满湖水蓝地砖和墙布的温馨休息室，正中一个中式大摇椅，落地水幕墙发出滴答声，悠扬的《阳关三叠》传出来，一切都让人心静。
何先生，来客人了。门店内的小妹儿往里面喊了一嗓子。
里间走出一个中年眼镜男，方脸盘，单眼皮，儒雅周正，言语间自带一股气场。“您有什么需要帮助？”
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小妹儿眼疾手快把他摁到中式大摇椅上。他一躺上去，摇椅就以微小的幅度前后摇摆，一刻钟后，在滴答声中，他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而胃痉挛却神奇地缓解了。“您是医生？”
何先生摇摇头，“我是学法律的，但自小喜欢心理学。你脸色灰白，呼吸紧凑，脚步虚浮，显然心理压力很大，我这里正巧是一个减压馆，也许能帮到你。”
他哦了一声，原来是心理咨询中心，难怪需要摇椅的运动来进行前庭刺激。何先生当个树洞再合适不过，出了门谁也不认识谁。他模模糊糊中一股脑儿就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何先生围着摇椅前前后后转悠了两圈，伸过脖子低声说，“解决这个问题，不难。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在任何事情上一清二白，写一封举报信，给这件事按下暂停键，能不能查清楚不重要，最后的赢家指不定是谁。”
他猛地从摇椅上弹起来，再坐下去时，迷糊的状态已经过去，沉郁的心情也豁然开朗。可不是吗，几年前本市就发生过类似事件。当时正值换届，两个部门的一把手呼声很高，同时被列为副市长的后备人选。不料其中一人被举报受贿，在调查核实的半年期间，另一人顺理成章当上了副市长。后来查出该举报属子虚乌有，可惜时过境迁，失去了升迁机会。听说这人有些性子，辞去公职，去了外地发展。
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抄塞进何先生手中，丢下一句，开门大吉，送个红包。哼着小曲推门走了。
一周后，原定对刘大能的考察谈话并没有如期而至。一时间流言四起，据传上面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计财处长刘大能在局长授意下违规超进度划拨工程款，两人均接受了老板的钱物。
过了三个月，市纪委监委将情况核实清楚，举报属实。局长因受贿金额高达百万元被移交司法处理，计财科长刘大能受到党纪重处分，提名副局长的资格被取消。
不久后，又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举报者竟然是一向以老实厚道著称的人事科长。
新上任的局长在干部选拔任用中一改过去的流弊，注重群众公认与实干原则，一名何姓业务科长脱颖而出，就任了该局副局长。
兜兜转转，他依然是那个为人作嫁的人事科长。组织部下来宣布任命文件那天，他的胃痉挛又犯了。急急忙忙去街上寻找药店，路过康乐养生中心时，发现这个店子再次换了门脸，康乐连锁药店的牌子高挂，药品一溜一溜码放得整整齐齐，收银员就是原来康乐养生中心的小妹儿。
他一拍脑门子，确定没有精神恍惚。冲着小妹儿大声问，“何先生在吗？”
小妹儿咧嘴一笑，“您说何董？他是我们康乐集团的董事长，喜欢人家称他何先生。这不，刚呆几天就回北京总部了。”姑娘见他听得入神，又补了一句，“何董在咱们本地可有名了，当年就因为没当上副市长才弃官从商的。他弟弟运气贼好，喏，就是前面街口那个单位，刚升了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