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温情

  在一个阴雨蒙蒙的傍晚,我驱车来到了我的母校。

  毕业已十年有余,除了中间一两次去寻找资料以外,基本没在踏进过校门半步。前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我母校的工作人员,想邀请我去参加建校二十周年校运会。当时我还很纳闷,作为一个毕业多年的无名小卒,对这次的邀请感到莫名其妙。但鉴于确实是母校的邀约,而对方又搬出我当年的班主任作为说服我的条件,我便只好答应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不同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校运会的举办时间竟然定在了晚上7点至11点。

  当我到达母校的时候,是傍晚6点多钟,大片的乌云沉郁地悬在头顶,给人一种烦闷的压迫感。正值深秋,天色已经暗下来,当我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下来。

  门口值班室的陈大爷依旧风采不减当年,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显得格外清朗。在值班室房顶几盏疝气灯的照射下,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过来了,小利”,陈大爷看到我一脸笑呵呵地打招呼。

  看着陈大爷的笑容,我竟然感到一阵恍惚,印象中在学校的那段时光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与陈大爷并没有太多交集,他缘何会记得我呢?

  校园里喧嚣一片,热闹非凡,正对校门口的“萌芽”音乐喷泉雕塑上,挂上了一幅长长的标语:庆祝本校二十周年校运会圆满开墓!

  来到了参赛地点,寻着指示,在参赛名单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项目:五千米长跑;

  时间:晚上九点半;

  地点:校园的环形道。

  “田径运动不应该是在操场举行吗?怎么会绕着校园环形路跑呢?”我询问长跑项目的负责人。

  “操场坏了,正在翻修”。那人没有抬头,手里的文件被他翻动得哗啦作响。

  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多,离比赛还有一个多小时,闲着无聊,我准备在校园里随便走走。

  不时路过三三两两的同学,他们看上去很稚嫩也很安静,校园夜晚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映衬出这个年龄阶段不相称的成熟感。

  谁来也怪,转了大半个校园,愣是没有遇见一个熟悉的同学与老师。“难道来参加校运会的往届毕业生就只有我自己吗”?

  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没想着跟以往熟悉的同学和老师打电话,我就这样毫无目标在夜晚的校园中随意穿行。凸字形的教学楼一片黑暗,只有上方两个走廊的声控灯透过窗户一闪一闪的,活像黑夜里巨人一眨一眨的眼睛。

  前方是一片梨园,在深秋的夜晚正欲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路灯下有一条长椅,我走过去坐在上面,看了一眼手表上的计步器,天呢,已经走了三公里左右了。我揉揉发酸的小腿,呆会还能顺利地跑完五千米赛程吗?

  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我歪倒在长椅上,上眼皮与下眼皮不争气地合在一起。

  “嗡嗡”,腕表几声震动,我从长椅上惊醒,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二十分了,快到我参赛的时间了。我站起身,小腿处的酸痛已经恢复了许多,对于接下来的比赛我又充满了信心。

  校园的环形跑道一圈大概有一千米左右,那也就意味着我需要围着整所学校跑上五圈,这对于不爱运动的我确实是一个巨大挑战。

  来到始发点,也就是我们学校的大门口,我发现五千米的参赛项目竟然就只有我一个人!

  “你真是太幸运了,无论你跑多慢,第一名总是你的”。我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在对我着笑。笑有很多种,但我肯定,这种笑绝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一声枪响过后,我出发了。由于就我自己参赛。因此,我不慌不忙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步幅向前跑去。在出发的那一刻,透过值班室里苍白的LED灯光,我看到陈大爷在对着我挥手微笑。而这种笑容,让我很舒心,就像慈爱的长辈般那样安然而又温馨。

【第一圈】

  我从学校的大门口出发,逆时针向着校园的林荫小道跑去。深秋的夜晚有些沁人的凉意,梧桐树叶已经泛黄,有些不甘于规则,混合着丝丝小雨提前落到地上,给大地铺上一层柔软的金黄。然而它们的最终归宿却不止于此,或许明天一早,他们便会离开坚硬的水泥路面,彻底打破它们的最后一点价值,落红成不了无情物,也无法化作春泥,更护不了花。

  这段林荫小路大概有二百多米长,中间有四盏路灯,更可气的是还坏了一盏,这也就意味着在中间有将近一百多米的黑暗地带。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我独自一人穿行在黑暗的小路上,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远处灯光的映射下,黑色的剪影依稀可辨,这一刻它们似乎也有了生命,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跑去。

  离开林荫小道,我拐弯进入了校园最南边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紧挨着校园南墙跟,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飘着小雨的夜晚。路北边则是建了一半的科技楼。

  这座大楼是我们学校的最高建筑,在建校的最初规划中,它被命名为科技楼。后来因为资金的短缺,以至于在前面所有的项目完工后,它成了一项半拉子工程,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由于我的母校是一所私人学校,投资商也就是我们的董事长在欠了银行一大笔贷款后,携余下的钱跑路了。后来,政府出面重新招商,新的股东们也不愿意承担银行的全额欠款,后来经过商议,我们校最终成了一所半公半私的学校。

  经过科技楼的时候,一股寒意袭来,好在这条小路上的路灯并没有损坏,这多少给了我一丝慰藉。

  由于年久失修缺乏维护,路灯上的玻璃罩内已经积了不少尘土,使昏黄的灯光更显阴暗。

  就在我掠过科技楼的时候,在大楼入口的一处墙角处,我忽然发现一个人影。

  那人立在墙角一动不动,由于光线昏暗,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只能隐约看出他穿了一件橘色的外套。

  深秋的雨夜,荒废的大楼,忽然出现的一个人影,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同寻常。也许是好奇心使然,我忘记了恐惧,竟然有一种走近他看看是谁的冲动。

  停下脚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向着人影走去。

  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上,我发现那是一个穿着橘色运动衫的女生,只是她面朝墙壁,看不到她的模样。

  在距她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停下脚步,不知为何,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我的心脏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狠狠地咒骂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但赶鸭子上架,我已没有退路。

  “同学,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我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恐惧。

  大约过了五秒钟,那人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这张脸有些熟悉,但竟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不是我的同班同学。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事,小利,我想到这楼顶上去看看风景,但好像里面被堵住了,我在寻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上去”。

  “这大晚上的,看什么风景呀,这还下着雨,你不怕摔下来吗”?我无心地脱口而出。

  突然间,她的笑容立马消失,眼神变得冷漠而又充满敌意。在这一刻,我心脏如触电般猛的一颤,倏然想起,这个女生是我的同届,隔壁班的佟小慧!

  打开关于佟小慧的记忆,以前只有惋惜,而现在,我却充满深深地恐惧,因为佟小慧就是在我高二那年从科技楼坠楼而死!

  记忆回到十二年前,佟小慧是我们高二级部赫赫有名的摄影师。年纪轻轻的她凭借一部老式的莱卡相机拿到过许多摄影奖项,甚至还收到过许多杂志社的邀约,对于这些伸出的橄榄枝,佟小慧并没有心动,她的计划是顺利的读完高中,然后进入到清华美院或者北影的摄影专业去系统的学习后在做打算。

  这场悲剧源于校招生办发起的一场活动。

  新学期伊始,学校为了招收更多生源,向全校师生广纳谏贴,一句话,一张照片,一篇文章,只要你的推荐符合校招生办的口味,那么你所提供的素材都会呈现在校招生简章里。佟小慧作为学校大名鼎鼎的摄影天才,自然而言的承担起校园采风的摄影工作。

  那是秋后的一个下午,细雨蒙蒙,站在教学楼上的佟小慧看着雾气迷蒙的校园,突发奇想,她准备以秋雨为主题,向大家展示一下雨中校园的魅力,不过这组连环画的主视角应该以俯瞰图为主,所以她才把目光投向我们学校最高的建筑-科技楼。

  科技楼的主结构已经完工,但是并没有安装门窗,墙面只是简单的刷了一层粗糙的水泥,不少房间内还堆积着大量的废弃的建筑材料,由于长时间的雨打风吹,不少楼层积水严重,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登上楼顶,确实是一种危险的举动。

  对于同学们的担忧,佟小慧淡然一笑,长期处于安全环境下的我们,对于危险早已麻木,那些惨烈的事故往往都是发生在电视新闻中,感觉离我们的生活总是很遥远,而侥幸往往是遇见死神最有效的催化剂。

  那个下午的三点多钟,随着一名同学的惊声尖叫,躺在地上的佟小慧与摔得七零八落的照相机定格为永恒的画面,埋进大多数同学的心间。

  “你看我们学校依旧是那么漂亮,即便是这未完工的科技楼都带有一种残缺美”。佟小慧转过身,双手抚摸着粗糙的墙壁。

  内心突然升起一种感觉,即便我现在知道佟小慧是一个鬼魂,也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惧。此刻,看着她那单薄的身体,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冲动,一种走过去拥住她的冲动,这不涉及任何的欲望,只是想给她一丝的温暖与安心。大好的青春年华,却因为几张照片而与未来绝然相逝。

  内心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等待,等我参加完比赛再找你细聊”。我看了眼手表,在这儿已经耽搁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了。

  佟小慧微微一笑,“我有时间,不介意等待,你先继续比赛吧,我去楼顶看看校园的风景”,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反正,比起十二年前,现在要安全的多”。

  与佟小慧告别后,我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奇怪的是前方的路在漫长、在黑暗,我也没有了一丝惧色。


【第二圈、第三圈】

  等我第一圈跑完回到起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扭头一看,惊愕之情不亚于刚才碰见是鬼魂的佟小慧。我看见父亲竟然穿着一身运动短裤,正在热身,看这派头,有一种似要参加马拉松的架势。

  父亲已经年过六旬,身体一直不间断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平时的他不爱运动,也不喜欢吃任何的零食水果,一米七五的个头体重还不到60公斤,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带去一堆的补品他从没有吃过,还总是坦言,一日三餐已经能满足他的营养需求,不必在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造补品了。

  “爸,你需要运动一下了,这样对身体好”。每逢在家,我总是提醒躺在摇椅上看报纸的父亲,身旁的小木桌上的一台老式收音机,一壶绿茶,几张报纸就能躺一整天。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简简单单,不动就不会损伤细胞,而身体各处的器官也不必在拼命的工作,它们也需要休息呀”!每每这时,我总能看见戴着老花镜的父亲在报纸的某一角探出一个笑脸来。

  “你爸就是懒”,唯独在这方面,母亲和我的观念出奇的一致。

  “爸,你怎么,你怎么……”当我在母校的夜晚看到这样装扮的父亲时,竟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印象中,除了一起去澡堂子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穿着如此暴露。

  “你不是一直督促我要运动吗?今天听说你报名参加了运动会,我是特意来给你陪跑的”。父亲摩拳擦掌,信心十足。

  这一刻,疝气灯下的父亲似乎年轻了许多,在明亮的灯光里,我依稀看到了父亲年轻时的影子。

  秋雨已经暂停,空气也变的十分香甜与清爽,我和父亲慢跑在铺满落叶的校园环形道上,金黄的梧桐树叶在秋雨的洗刷下异常的干净与整洁,反射着点点亮光,像是天边垂落到地上的星星。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十岁的我也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环境里和父亲一起跑步,他背着我的书包,推着已经断了链条的自行车,大步流星的向家的方向走着,那个时候的父亲是在走,而我是在跑;而现在,我走着,父亲却跑着。

  “爸,休息一会吧”。我停下脚步,看着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父亲说道。

  “没事,我想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可没少一大早起来跑步呢?现在跑一两千米不是问题”。父亲拍拍我的肩膀。

  “好吧,你累了一定要停下来啊”。

  父亲点点头,“参加完运动会我们一起回家,你妈听说你回来了,刚刷完碗筷的她又张罗着包起了饺子”。

  这些年回家的次数确实是少了,即便是心里牵挂,即便是觉得不应该,但每次都以一大堆不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家,始终是唯一至亲的地方,即便是在异乡他地,你新建了一个家,那也只是树上的一颗果子,你依靠这颗果子重新生根发芽,但却常常忽略支撑这颗果树的根。

  路过科技楼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楼顶,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佟小慧坐在楼顶,耷拉着双腿,右臂做出举拳的动作对我挥舞,这一刻,对于生老病死,我又有了一个全新的理解。

  跑完一圈后,父亲休息了一会,绕了条岔道又赶上了我的脚步。

  “爸,看来这段时间你真的没少锻炼,能坚持这么久确实出乎我意料”。

  “不要小看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在学校但凡有运动会,接力赛的第一棒总是我。”父亲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我相信他的记忆一定又回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岁月。

  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我迫切的想要了解青少年时期的父亲,会不会也像我小时候一样,一身泥泞的下河去抓鱼,回到家就是一顿胖揍;不顾身上划拉的许多口子扔风风火火地爬树去掏鸟窝,而结果往往却鸡飞蛋打;也时常与小伙伴们玩的正起劲的时候被母亲的一句“回家吃饭”所打断,然后极不情愿的嘟着嘴坐到属于自己的小板上……

  这所有的一幕幕如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不停地播放,几十年化作一瞬间,过去与现在连成一条短短的直线,在记忆的时空里,时间仿佛消失不见。

  “一转眼就是一辈子”,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转眼间不留遗憾”。如醍醐灌顶般,我觉得脚下的步子似乎更加坚定了,前方即便是路灯损坏的百米小径,我也不在觉得黑暗。

  第三圈跑完,无论父亲在怎么坚持,我都执意让他休息,运动虽好,但不可过量。我给陈大爷打了声招呼,让父亲去值班室休息,等我比赛完一起回家。

【第四圈、第五圈】

  把父亲送到值班室后,我又继续着我的赛程。此刻已是晚上十点半。校园的热闹不亚于刚开始,各年级的同学散落在校园的各处,进行着不同的比赛项目。比赛似乎没了时间限制,大家忘记了黑夜,只记得狂欢。

  再一次经过科技楼的时候,我看到佟小慧已经下了楼,侧着身子倚靠在路灯柱子上。

  “没想到你爸竟然陪你跑了两圈,老人家身体素质可以”。佟小慧对我赞许地点点头。

  “确实出乎我意料,就是不知道他从何时喜欢上跑步的”。

  “你这个呆子,你爸陪你跑步不是因为喜欢,他主要是想和你多呆一会,你平时肯定很少回家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多么明显的意图,我竟需要靠别人的提示才明白过来。“看来我的确是个呆子”!

  “好了,以后有时间就回家多陪陪他们。记住,不许以工作或者没时间为由进行推脱”。佟小慧伸出食指点点我的脑袋。

  “放心吧。我会的”。

  “那接下来的一圈半我陪你跑咯”。佟小慧嬉皮一笑,在前面率先开路。

  “呃,你确定吗?不怕被人拍到照片而吓坏别人吗?”

  “不会的,因为目前就只有你能看到我”,佟小慧微微一笑,“再说,别人即使能看到我,谁会联想到一个已经死了十二年的人呢”?

  “呃,不好意思哈,原谅我的唐突”。我忽然发现自己的问话有点不合乎人情,便转而道歉。

  “这没什么,你说的是事实,而我也已经习惯了独自游荡的日子。其实,每一届的校运会我都会来参加,虽然并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会和其他同学一样,在起跑线伏身等待起跑的枪响,也会跟在其他同学后面同步跳绳或者跳高,你知道吗?每次的成绩我可都是第一名哦”,说道这里,佟小慧扭过头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看着前面那个单薄的身影,我的心里顿生一种无法言说的五味杂陈。“她本应该有一个绚烂多彩的人生的”。

  “这些年,你就一直这样到处游荡吗”?内心踌躇许久,我最终还是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

  “对呀,这样一算差不多已经十三年了,也许你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但我却没有那个概念,十三年的时光,对于我来说宛如十三世那么长。我不会饿,不会渴,也不会睡觉,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是同样的状态。这些年,我回顾了自己不到二十年的时光,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同学、亲戚与朋友,走过了一遍又一遍我们一同经过的那些小巷、弄堂,那些熟悉的平凡的种种,都带着一种致命的亲切感。你知道吗?学生时代所有向往的旅行地点我全部都去过,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没人可以分享我的喜悦,我的快乐,我很孤独……”

  佟小慧说到这儿,步伐慢下来,与我并肩,她橘色的运动衫装满了秋风,鼓鼓的,暂时掩盖住她那瘦削的身体。

  “还好你来了,我等了十三年,终于让我遇见一个能听我说话的人,这也算实现了我的一个愿望吧!”佟小慧由衷一笑,“也许,是时候考虑一下我的未来了”。

  “你说的未来是指重新转世成人吗?”我小声问了一句,不忍直视她。问完后我又觉得非常后悔,有些答案不必知道,因为一旦知道,对于人生而言,无异于一场可怕的灾难。

  佟小慧舒然一笑,转而严肃起来,“这个我不能告诉你,知道答案对你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里不适于人类的规则,但也没有传言的那样可怕”。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给我你的手”,佟小慧的要求着实让我心里一惊,没有丝毫犹豫,我伸出左手。

  她转而牵起我的手,调皮一笑,“这又实现了我的一个愿望,在佟小慧的角色里,她也曾短暂的恋爱过”。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一阵触动,眼泪差点流出来。

  她的手柔软且冰凉。

  我使劲攥住她的手,希望给她片刻的温暖与安心,在这一刻,深秋的夜晚,高大的梧桐树下,借着餐厅门口诺大的玻璃墙面,我看到两个洋溢着满面幸福的年轻男女在手拉着手跑步,这一刻,爱已超越时空,穿透生死,化为永恒!

  第五圈结束,重新回到起点,我看了眼手表,已经接近23点了。所有的比赛项目也都基本结束。大家都回到学校的小操场,听校领导在做最后的发言。

  “这种感觉真好”,佟小慧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只可惜是昙花一现,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满足了,谢谢你,小利,十三年了,也该了结了。”佟小慧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奇怪的是,那一刻我竟然感觉到分外温暖。

  校长发言完毕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宿舍,我看了一眼佟小慧,欲言又止。

  “你快回去吧!你爸还在值班室等你呢”?佟小慧推搡着我。

  “我想,如果可以……我……”没等我说完,佟小慧冰凉的食指封住了我的嘴唇。“别胡说了,我们就止于此吧!今晚你短暂的陪伴,已经让佟小慧心满意足了,她会一直记得,直到她的记忆消失”。

  相拥过后,我转身离去。深夜的雨又开始飘落,打在我的脸上与眼睛上,一直流到嘴角,我尝到了一丝丝的咸味。扭过头,在迷蒙的雨雾中,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穿着橘色外套的女孩,右手举拳在不停地向我挥动……



  “嗡嗡”,腕表几声震动。我睁开眼睛,目光所至,一片清香与洁白,我发现此刻我依旧是坐在长椅上,身处在梨园中。

  原来刚才是一个梦,竟然这么清晰。

  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五十分了。我伸伸懒腰站起来,向着比赛场地走去。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梦中的情景是那么的相似,我对于佟小慧的记忆,已经封存十多年之久,除了刚才的那个梦境,就只有一个瘦削的身体和一台老式的相机。

  来到比赛起始点,也就是我们学校大门口的位置,我看了一眼值班室,并没有发现父亲的影子。梦毕竟是梦,它只是把我们内心的期盼与美好,丑陋与邪恶通过大脑编撰成一段影片,在睡眠的电影院中毫无次序的播放。

  穿过蓊郁的梧桐路,踏过填满落叶的积水洼。拐过弯,我来到了荒废的科技楼前。

  眼睛不自觉的瞥向科技楼,内心竟然有点期待,但很快就被失望所取代。在梦中的那个墙角,我并没有发现那一抹橘红。但梦中人确实已经深深地写进了我的记忆中,成为经历的一部分,即便那只是个梦。

  “一个人跑步无聊么?”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又悦耳的声音。我扭过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微笑。

  没有说话,我伸手抓住一片冰凉。只是这片冰凉在经过了大脑的洗礼后,它化作一股暖流涌进了我的心房。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闹钟声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墙壁与温暖的阳光,在房间外的空地上,有孩子的声音如鸟儿般通过窗户传入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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