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封城数月前【第三章】 有的累了

【第一卷】 封城数月前【第三章】 有的累了

【汉北市江畔花园私人会所】

  “下面是财经时间,本台记者从汉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获悉,汉北市P(2019)168号金银湖地块以总价298亿的价格被全国著名地产公司安家乐业集团拍下,楼面价12852.5元/平米...“

  一辆红色保时捷卡宴关了停了下来。

  “苟老师,是这儿吗?”艾小青关掉了车上的收音机问。

  “对对。小艾啊,你开车手还是有点生。我倒是不怕车碰了,担心你碰到人。下次还是我来开吧。让大美女给我当司机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啊。”汉北大学医学部的副院长苟利国笑着说。

  “不嘛,我刚拿的驾照,你就让我练练手嘛。再说了你每次出来应酬都要喝酒,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艾小青撒娇道。

  “好!真拿你没办法,我说过你拿到驾照就给你买台新车,这台车怎么样?开着合手吗?”坐在副驾上的苟利国捏了一下艾小青的鼻子,笑着说。

  “比你之前那个什么虎好看多了。”艾小青摸着方向盘,脸上漏出满意的笑容。

  【汉北市汉北大学】

  艾小青今年28岁,今年马上要博士毕业了。三年前苟利国在自己的一堂课上第一次与她相识。

  直到现在,苟利国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一天。他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扎着马尾辫,上课爱喝奶茶的那个阳光可爱的艾小青。就那一眼,彻底点燃了他这些年压抑的激情。自从和前妻离婚以后,前妻带着女儿改嫁,离开了这个城市,自己一直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那一堂课他讲的特别的投入,可以说是他任教以来最投入最精彩的一节课了。课程结束后,让他没想到的是艾小青主动加了她微信,并经常问他一些课程相关的问题。后来两人聊的多了就偶尔聊到一些学习无关的话题,其内容包括“难怪你那么白”“快点找男友呗”“什么时候我去尝尝(对方做的饭)”“宝宝”“喜欢你”等,一开始让他有点为难。后来愈演愈烈,天雷勾动地火,他彻底的沦陷了。

  在期末前最后的一节课结束后,苟利国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耐心的给排队向他提问的同学答疑,他记得她是最后一个提问的,轮到她时已到教学楼熄灯关门时间。于是他就和他边走边聊,到了校门口。那时候他还开着那辆路虎。

  “苟老师,我们这一届研究生是不是特别难毕业了?都怪那个姓翟的,恨死他了。”

  “不会的,其实写论文呢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的。有什么困难呢,你就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

  “苟老师你真好,不像有些老师。我前段时间从朋友圈看到汉科大的一个研究生被逼得跳楼了,还留血书控诉他导师对他的压榨。读书本来是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啊,可为什么像学校这种地方也会发生老师逼死学生这样的悲剧?而且几乎每年都有。”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研究生导师,艾小青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含沙射影的表达心中的不满,她其实一字一句的仔细看过那个汉科大跳楼学生写的那篇在研究生圈子里已经火爆了的遗书《狗血的研究生生涯》,艾小青感到,自己现在的研究生导师,虽然尚且没有那么过分,但是很多地方自己的遭遇竟和他是那么的相似。自己家里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父母本想让她本科毕业早点出来工作的,可她一意孤行考了研究生。但是她内心其实不想当医生的,她不喜欢和鲜血、伤口、内脏打交道,更不想以后常年待在白色单调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病房。她长得好看,如果出生在富贵之家,自己应该可以选择从小学唱歌跳舞,乐器表演什么的吧,没准自己也可以考上中戏或者北影。说来讽刺,那个让她现在担心毕业问题的翟天临,曾经还是他心目中无比崇拜的男神呢。自己现在也深深的感觉到“有那么点累了“,也”所以就算了吗?”

  也许,她感觉真的,“有那么点累了“。

  “傻孩子,那只是个别现象。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苟利国可能不能完全体会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内心的无奈与纠结。只是看着她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阳光,眉头紧锁,死气阴沉,他突然有点不忍心,大着胆子,用手抚摸了下她的头。

  艾小青突然抱住了他,躺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苟利国吓坏了,他不敢动,也不敢叫。僵立在原地。他四下打量着,幸好出了校园,又是夜里。

  过了一会,苟利国见艾小青渐渐的松开了手,心情也平复了,就试探性的说:“研究生宿舍好像离这个校区还有点距离,正好顺路,我送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艾小青点了点头,上了车。

  是夜,一辆白色路虎在汉北大学研究生宿舍楼前短暂停了一会,并没有人下车,然后车子缓缓开动,启动加速,穿过汉北市有名的汉北长江大桥,最后进入了滨江御景小区。

  再后来,在苟利国的鼓励和帮助下,艾小青顺利的考上他的博士。

  【汉北市江畔花园私人会所】

  艾小青并没有跟她的男朋友上去。她讨厌这种饭局。她宁愿一个人呆在车里。男朋友,艾小青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也搞不清这位是他男朋友还是他的老师。自己爱他吗?内心其实没有感觉,但是有时候和他在一起却能感觉到特别有安全感。她不想再想太多,反正已经这样了,她带上耳机,拿出新买的桔子手机开始看她还没看完的那部电影,北电院长张辉导演的《一纸婚约》。他真的会和自己结婚吗?她不知道,尽管他承诺等她博士毕业就结婚。

  苟利国上了楼,房地产开发商安家乐业集团副总贾乐业已经在雅间等他多时了。

  “苟大院长,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来来,你请上座。”

  “乐业兄真会开玩笑。哈哈哈,这位美女就是红十字会的爱心会长吧?”

  “我看哪,我哥可没有苟院长会开玩笑,我哪里是什么会长啊。”贾爱心心花怒放,心想这苟院长果然名不虚传,话都直送到人的心坎里。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平步青云,不仅评了教授,还当了院长,听说还是很多医药领域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真是风度翩翩真学者,年轻有为企业家啊。

  “马上就是,这个,乐业兄都跟我说了,汉北红十字会现任的会长张清,包括要调走的那个副会长陈明我都很熟,要不我联系下陈明,让他以个人名义给组织写一封推荐信?”

  “哎呦~,哥哥,那就太给力了。啥也不说了,我先干为敬。”

  “妹妹也陪一个。”贾爱心可是很少喝酒的,今天也破了例。

  “乐业,咱都那么多年了,还跟我那么客气。”

  “你看,哥哥我这是表达下做弟弟的感激,而且,我还有件事要求你。”贾乐业趁机说。

  “看看,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有事”苟利国用手指了指贾乐业笑着说,然后手掌一推,继续说“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关于金银湖那块地皮建配套医院的事?这样的话,以你小子的酒量敬酒得喝三杯”

  “怎么样?我就说我这哥哥厉害吧?料事如神。”贾乐业转向贾爱心说。说完,又连干两杯。

  “唉,乐业兄,不瞒你说,这件事啊,不太好办。“

  “别啊,哥哥,学校三产合作这块你之前不是说没问题吗?不行我们集团每年捐个几千万给那么学院,设个奖学金啥的。先留个好印象然后再操作。”

  “你愿意捐我们当然要啊哈哈。“苟利国笑着说。看到苟利国又笑了,贾乐业觉得还是很有戏的,紧绷的心又放松了。金银湖地块项目可是集团这两年的重点,前期已经不计代价砸进去了很多钱,现在国家高压调控,很多老百姓持币观望,房子都不好卖,他们只好想到通过和汉北大学医学部联合建一个附属医院在那边,这样一来周边房价再加个两成也不怕卖不出去了,这样他们就又能大赚一笔。而且,只要和汉北大学医学院合作的消息一出,肯定股价能够再涨一波,现在集团债台高筑,很多银行债务马上要到期,如果再不搞点利好,套点钱出来,每年就得勒紧裤腰带了。裤腰带了勒紧一点儿,倒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如果出行黑天鹅事件,集团肯定要爆雷了。

  “不过我事吧,其实学校三产那边的领导我倒是已经搞定了,卡就卡在我们学院的大院长刘苍生那里。你也知道,他就是一个书呆子老学究,油盐不进,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么和他打交道。关键他还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唉~,不好办啊。”苟利国无奈的摇了摇头。

  听到苟利国话锋一转,贾乐业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般,从夏日的山峰又跌入冰冷的谷底。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笑容卡在脸上,十分尴尬。往常苟利国这样说的时候,无非是想多要点好处。可这次他从苟利国的语气中听的出来,这次是真的没戏了。这个判断又从苟利国说这话时的神情中得到的佐证。

  【汉北市滨江御景小区附近】

  天色阴沉了下来,团团外卖员吴桂兰心里很焦急,希望能赶在下雨前收工,心想着赶快送完手头的这几单,就可以拿到今天的保底单数奖励了,最起码不会扣钱了。今天早点下班回去还得给老公做饭呢,她和老公都是湘西人,从湖南偏远山区的农村到汉北市打工已经五六年了,他老公孙小强在建筑工地上班,每天下了班回去都像抽干了气的气球一样,软巴巴的,吃饭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还会不自觉的发抖。没办法,大儿子娶媳妇借的钱还没还清,儿子马上又要考大学了,他们得攒的钱给他上学。她不忍心见到老公一个人那么拼命,不顾老公反对自己又找了一个送外卖的活。像他们这样的外出打工的农民工非常多,他们不知道道什么是劳务合同,什么是五险一金,甚至觉得双休假期是不合理的,既然出来打工赚钱,天天干活,一天干到晚一直到自己干不动了,才觉得这一条没白过。可就是这样一群人,时常到月底还不一定按时拿到工资。他老公的工地原来说干满三个月就给结算一次工资,后来又说得半年才结算,再后来说等年底春节前发工资。吴桂兰小学还没读完,但是认的字,之前跟别人也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听老乡说送外卖也能赚到很多钱,就找了一个送外卖的活。今天有点闷热,她本不想再带头盔。时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严严的罩在头盔里,很难受。她的脸颊也被头盔的带子勒出了两条明显印记,粗糙的皮肤一道道皱纹,虽然从年龄上来说比贾爱心还要小两岁,但是如果两个人坐在一起,说是母女,肯定也会有人相信。“骑车一定要戴头盔,城里路上车多,注意安全。”出门前老公叮嘱她道。她只好又拿起来那个破旧的头盔戴上,其实并不是考虑到安全,而是考虑到如果一旦被交警看到,会耽误自己送货。

  可她又不敢骑太快,因为她发现她前两天刚买的这个二手破电瓶车的刹车出了点问题。他本想找那个卖家讨个说法,可后来发现人家早把他微信拉黑了。

  “歪!你到哪儿了?你看都快一个小时了?你再不送来我取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过了长江大桥,马上就到滨江御景小区门口了。”

  “那你赶紧的啊。”

  “好的好的。”

  滴~~!一声响亮的鸣笛声后,接着是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哐当”一声巨响,同时听到两个不同女人的声音大叫:啊——

  吴桂兰只顾着打电话没留意红灯,被一辆飞驰过来的红色保时捷撞到在地,电瓶车的轮子有点变形了,还在飞速的打着转。箱子里的外卖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吴桂兰被撞飞了两米多,所幸冬天穿得厚实,也没碰到铁栏杆等坚硬的东西,只是手掌磨破了皮,脑袋磕了一下,有点嗡嗡的。那个破旧的头盔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要不是这个头盔,恐怕吴桂兰现在已经无法起来了。

  这时从红色卡宴上下来一个男人,文质彬彬,体态消瘦,满脸通红,像极了一只穿着黑色西装的猴子撅着屁股。他走到车前,看了看车头被撞的凹陷了一块,又划了一道难看的线条,强忍着怒气,来到吴桂兰身边。

  “大姐你没事吧?我这车是新买的啊!才开出来两天。”刚才还醉意朦胧的躺在车里快睡着的苟利国被艾小青的一声尖叫惊醒,发现撞到了人,酒已经醒了大半。当他看见送外卖的大姐又爬起来后才长舒了一口气,等天下车后,发现原来是外卖大姐闯红灯造成的事故,又挺直了腰板。说话也大声了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吼叫了。

  “算了算了,这样,大姐,你看是你闯红灯在先,我们也不让你赔了,你先走吧。”艾小青被吓的三魂七魄归窍了之后,也走下车来,劝说着苟利国,拉着他往车上走。她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穷人的不容易。

  苟利国今天本来就有点不开心,又摊上这么个事情。他踢了下旁边那个把他爱车刮花的已经快散架了的电瓶车,没好气的:“我跟你说,汉北市之所以多年没有评选上先进文明城市,就是因为那么这帮不懂遵纪守法的刁民,没事不好好在老家待着,来汉北做什么?”

  吴桂兰也吓坏了,自己确实闯了祸了。她虽然没这么读过书,但是也知道不能乱闯红灯的交通规则。那辆车一定很贵吧,这下可这么办,怕是这一个月的辛苦钱也不够赔人家修车费的。不过听到小姑娘说不让她陪,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谁知道那个男人又说了那句话。那句话像刀子一样深深的扎着她的心。

  “好了,别说了,走吧。”艾小青内心里也觉得苟利国说的话太过分了。也许是因为他今天喝多了吧。她其实是不想承认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当年对他那么爱护那么温柔的男人,这个老师会是这样的人。

  吴桂兰眼泪留了下来,但她没有时间伤心,这时电话又拼命的响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怎么搞的?这都几点了?再不来别来了,我已经撤单了,等着差评吧你。嘟——”

  吴桂兰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苟利国被艾小青拉回到车里,两人驾着车离开了。不一会,两个交警得知路口赶到了现场,了解了情况,疏散了人群。

  “大姐,你没事,要么我给你送医院看看吧。”一位好心的交警搀扶着吴桂兰说。

  另外一位交警扶起来她撞坏了的电瓶车。

  “不用不用,我没事,磕破了点皮,不打紧。”吴桂兰有点拘谨,心里还有点害怕。像她这样的农村老百姓,见到穿制服的心里不知道这么的,总觉得有点害怕。

  “要么我们送您回家吧,您这电瓶车坏了,您坐我车,我送您。你家住哪儿?”交警吴军说。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行。”吴桂兰从另一位交警手里接过自己的电瓶车,试了下,勉强还能骑。

  “真没事吗?我们还是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谢谢啊,你们忙吧。”吴桂兰坚持道,说完骑着车子走了。

  吴军望着吴桂兰远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这种外卖送餐员磕磕碰碰的交通事故,一年他至少要处理几百起,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外卖员心急速度太快,或者是边骑车边打电话造成的。吴军也非常理解他们的不容易,所以每次尽可能的调解,实在不行自己就掏腰包帮着赔了。吴军是个交警,身为执法人员的他每当处理这种事情都让他万分的矛盾。

  “走,小张,我们送大姐一段。”吴军跨上自己的交警专用摩托车,对另外一名交警说。

  小张笑了笑,点了点头。二人骑着摩托车悄悄的跟了上前,远远的陪着吴桂兰的车渐行渐远,就这样一直偷偷的把她送到了一个市北一个待拆迁的城中村小区门口。

  这时候才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看来这老天爷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啊。”

  “是啊,幸好是到家了,要么这一淋雨,这大冬天非得生病不可。”吴军说。

  “嘿,那我们呢?”

  “轰——轰轰——”

  吴军发动了下引擎,拉响了警报声,然后说:“走吧这就,我们还不快嘛。”

  雨越下越大,两辆摩托车消失在汉北市的车水马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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