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3)

余雨是半点没发现自己被人观察了半个多月,每天早上路过消防中队门口的时候,都生怕自己上班迟到,恨不能拔足狂奔,哪还有心思多瞧两眼,等她下班的时候路过消防中队,人大门紧闭,除了旁边站岗的,连个消防车影子都瞧不见。

自然也就注意不到那个隔三差五就蹲在门口瞅着自己的男人。

这日公司做新图,室内设计图纸出来之后,要开始做模型,余雨在公司加班好久,一个人做完了一大半,又精致又妥帖。

这是余雨进新公司,新官上任之后做的第一版模型,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单单半个模型,就足以见余雨的设计和手工功底了。

第二日和同事一起做另外一半,有个环扣要从这头扣到那头,余雨手指头细,直接穿到手上,用手指当做引线,想把那个环扣绕进去,可余雨显然是低估了自己的手指头粗细,那环扣套在她的手指上,被食指指节直接卡住了。

先是一愣。

然后左手凑上去就想拔下来,可偏偏它就像是涂了胶水一样,死死粘在手指上,怎么拔都不能越过那指节,手指更是越拔越粗,到最后,红红肿肿成了一根小胡萝卜。

那环扣卡死在余雨的手指头上,勒得有些发痛。

同事举着余雨的手指头,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念叨:「去找消防员给你搞下来,咱公司隔壁就有个消防局,走走走,直接去……」

余雨越是想忽略手上的痛感,就越是觉得痛,好像那环扣就是孙悟空头上的箍子一样,越勒越紧,恨不能吃到皮肉里去,那被卡住的地方突突发疼,皮肤发烫,又疼又烫折腾得余雨在二月底三月初的天气里竟是生生出了一身的汗。

同事拖着余雨直奔隔壁消防中队,平宁区消防分队的牌子旁有个门岗,站着一个穿军装的小哥,一脸严肃正经,目不斜视。

「江湖救急,还请消防员大佬们救我们小同事一条小命。」

同事是个很浮夸的女士,三十岁出头,刚生完二胎,每天在办公室里蹦跶,人却是个十足的好人。

只见那门口站岗的消防员嘴角一抽,盯着余雨被同事高举的那根手指头,伸长了脖子往牌子后面的小道上呼喊了两声。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

那男人相当高大,余雨站得远,都要微仰着头才能对上那双眼睛,大约军人的眼神都是十足的血性坚毅,而这个男人越发是如此。可他偏偏模样有些凶,朝她们看过来的时候,余雨明显感觉到拉着自己手的同事微微一震,转头跟自己咬了咬耳朵:「这个消防员大佬看上去好凶啊!」

余雨仔细瞅了瞅,是很凶,可更多的是一种眼熟,她盯着那男人细细地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像在哪儿见过。

谈嘉铭顶着余雨直白又不加掩饰的目光,第一次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面上有些烧得慌。

就这样盯着男人看,也不害臊,眼神这样赤裸裸,就不能收敛一点吗?莫不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很可能,不然怎么就无缘无故非要给他一个陌生人结账。

谈嘉铭一时间有些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

装模作样地暗咳两声。

他步伐快,步幅又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余雨跟前,对上余雨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有着军人特有的沙哑,却比一般军人更为低沉,仿佛能听到胸腔的振动和共鸣。

几乎是电光火石,余雨就想起了这个和她一样被人抛弃的男人,不得不提,她还在互不认识的情况下请他吃了一顿饭,现在想想当真是肉疼,当时脑子怕是被驴给踢了。

同事咽了两口口水,被谈嘉铭那一脸凶悍的模样唬到了,没了刚才对站岗小兵的咋咋呼呼,不由得带上了两分讨好,典型的欺软怕硬。

「那啥,消防员大佬,能帮着把这个给取下来吗?」同事举着余雨那根肿成胡萝卜的手指,声音都不由得轻了些许

谈嘉铭拧着眉看着余雨的手指,又很是自然地从同事手里接过余雨的手指,捏在自己的指间,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眉间拧得越发紧了。

余雨能感觉得肌肤相触那小块皮肤,染着谈嘉铭手上的温度,有点烫,却十分干燥清爽,只不过那温度太高,谈嘉铭眼神太认真,一时让余雨有些窘迫和尴尬,面上也浮起了一丝红晕。

谈嘉铭的目光从余雨的手指上转到了她脸上,瞧着白嫩得跟白皮包子似的小脸蛋上粉嫩嫩一片,心里不由得一紧,喉头有些发干。

瞧着这副面色含春的模样,莫不是真的对我动了什么心思,不过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第一次见面,就遇上她最伤心的时候,加之两个人处境相似,难免不会生出什么惺惺相惜之感。

瞧着她脸色越来越红,都快烧起来了,谈嘉铭这才慌慌张张暗咳两声,匆匆赶跑了脑子里那些个莫名其妙的脑补。

「进来吧,我给你把这东西切断。」放开了手,转身走在前面给余雨引路。

余雨一听到什么「切断」,胆子一震,随即缩成了芝麻大小。

「大哥,你要切断我的手!!!」音调都被吓得拔高了两个度。

谈嘉铭回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切你的手,是切那个环。」

同事跟在身后碎碎念:「余雨啊,你瞎想什么呢,自个吓自个,虽然人消防员大佬凶是凶了点,但是还是人民的好公仆嘛。」

走在前面的谈嘉铭脚步一顿,差点没控制住回头,八婆,谁凶了,谁凶了,你才凶,你全家都凶巴巴。

诽谤!我明明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训练谈嘉铭的队长厉害得过分,竟然让他生出了几分自己是个温柔的男人这种神秘的错觉。

那日给余雨切环扣,切得倒是极顺利,只是余雨这姑娘胆子小得有些离谱了,全程闭着眼,皱着脸,愣是把一张白胖的小包子脸拧成了一颗烧麦,真是有碍观瞻。

其实谈嘉铭倒是有几分出乎余雨的意料,那男人看着一副五大三粗,面相又有些凶恶,可下手却是出奇温柔。

他的手几乎是余雨两个大,掌心宽阔,覆着一层硬硬的茧,暖乎乎就像一个手炉。

托着余雨玉雕似的小手,又轻又柔,和那副模样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拿工具切开环扣的时候,余雨心里其实怕得要死,放在谈嘉铭手里的手一直都在微微发着抖,谈嘉铭却耐心地握着,轻轻握着那几根纤细的手指,拧着眉,全神贯注盯着环扣,比划了半晌,还是怕这个娇姑娘害怕,绷紧了神经,额角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余雨间歇半睁着眼,垂眸盯着谈嘉铭头顶的发旋,短短的头发一根根直直竖在他的头皮上,听说头发硬的人脾气不好,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十分温柔和耐心。

盯着就有些出神,莫名又想起那日躲在隔壁卡座偷听到的话。

一时觉得,那个叫「叶蓓」的女人眼神着实不怎么利索,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好。

还没回过神,手指上突然一紧一松,血液流向指尖的热感和充盈感瞬间席卷整个大脑神经,胸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好像随着环扣被取下来而轻松不少。

环扣卡着的地方有些淤青发紫。

谈嘉铭看着那细细一圈痕迹,在那个手指上突兀又难看,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给她把那圈淤青给揉散,手刚抬到一半又觉得这想法、动作十分不妥,余雨满脸迷茫地看着那只半抬起的手,气氛一时生出了几分尴尬。

「你等我一下。」

谈嘉铭咕哝出一句话,转身就往后面一个房间里跑。

同事抓着余雨的手,嘟嘟囔囔个没完,果然当了妈就有了往大妈发展的迹象。

谈嘉铭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管膏药,白色的塑料壳,牙膏形状,一挤就是一小段白色的药膏,带着点清凉的薄荷味。

「这药挺好用的,活血化瘀效果很好,是咱们部队医院的内部药,你拿去用吧。」他一张脸依然板着,挂着凶巴巴的模样,声音低沉,说话有些僵硬,黝黑的耳根后面不自觉浮起一抹红,还好他黑,没人看出来。

余雨原本是不想接的,两人既不认识也不熟悉,没理由要人家的药膏,可看着谈嘉铭那双眼睛,凹陷在高挺的眉弓下面,眼神依旧坚毅,可坚毅下面又有几分别扭和害羞。

动作快于意识。

她接过了那管膏药,轻咬下唇:「谢谢。」

谈嘉铭摆摆手,送她们出去。

「队长,这种小事您还亲自出马,随便叫哪个帮着切一下就行了,这么简单的事。」在门口站岗的小兵打趣道。

谈嘉铭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却唬得对方脸色一正,立马闭上了嘴。

「好好站你的岗。」

小兵脊背一挺,眼珠子恨不得都定住了不敢到处乱转。

谈嘉铭看着余雨的背影,又想起刚刚她接过药膏的时候,贝齿轻咬下唇,嫣红上一抹亮白,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看得人心里怪痒的。

还有那根肿成胡萝卜的手指,真真是可爱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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