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说近期有一项调查研究表明,人在十四岁左右听到的音乐,最终将可能成为一生中最喜爱的旋律。

刷到这条新闻的瞬间,我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何自己最近总是那么恋旧。总是回想起十几岁时候的人,还有那时候的事。尽管已经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很多年,夜半梦回,出现最多的场景却依旧是十几岁时候那个破旧的草房子。

说起草房子,可能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听说过,更不要说见过,更不要说像我一样住过。记得初中的时候读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一度感同身受而流泪。同桌当时问我怎么了,我还一度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啊,我该怎样跟一个没住过草房子的人去讲述茅草屋里的那种风声鹤唳。

我住过的草房子,它的墙面是泥土砌成的,以木头作为框架,屋顶再用稻草铺盖。要说草房子并非一无是处。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冬暖夏凉,在那个电风扇还没有普及,更不要说空调的九十年代的小村落里,这样的房子不能说不让人感到欣喜。

可是,草房子毕竟是草房子,童话故事《三只小猪》里的猪老大用了半天时间盖的草房子最后也顶不住大野狼的用力一吹。三只小猪最终还是靠躲在猪小弟盖的砖房里躲过了一劫。

我们村里虽然没有大野狼,但是从来不缺少的就是狂风暴雨,每年夏天,暴风雨好像都会光顾那么几回。

印象最深就是在一个夏季的傍晚,乌云密布,狂风突起,正在打谷场玩耍的我在家人的大声急唤中奔跑回家,只见母亲拿出了一个很粗的木棍子用力抵住紧闭的大门,母亲一遍用手按紧木头,一边跟父亲说让他把窗户堵好。我也赶紧走到还露出一些缝隙的窗户边帮父亲。

现在想来都觉得那时候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为何父母不能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就提前封好窗户,为何他们不能把房子修建得再结实一点。

不过任何时候,脱离了时代背景和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想法都是站不住脚的。实际情况是,作为九十年代的一个偏远农村,我们那里几乎每个家庭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十多亩地,可地却也不是保收的,收成的好坏,全看老天爷的心情。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年岁,吃饭都还是问题,谁又能做到事事周全呢!

后来村里兴起了去外地打工的热潮,各家的收入来源多了些,光景也不那么难过了。砖房越来越多,更有条件宽裕的人家盖起了二层楼房。我们家里孩子多,负担重,父母勤俭节约也只能勉强盖三间不大的砖房。

原本父母是打算把草房子推倒在旧址上盖新房,后来考虑到老房子还有收纳农具和粮食的功能,就把新房的选址改到了草房子的前面,草房子得以保留下来,继续发挥着自己的余热。

草房子倒的那天,我不在家,在镇上读初中。傍晚放学回来的时候,走到能看到家里房屋的东面坝埂上的时候,看到我家草房子上有几个人影,当我从坝埂上跑下来的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看到我家的草房子塌了。东面的山墙倒了一大块,豁出一个大窟窿,倒塌下来的墙土散落在眼前。

母亲正在和几个乡人说着话,神情淡然,见我回来也只是笑着说,丫头,咱家的老房子吹倒了,今天风太大啦!

除了一点儿诧异,我也并没有感到任何的难过。我想,母亲大概也是没有的,至少,从她的神情和话语里我察觉不到。

那种感觉至今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平淡,好似倒塌的根本不是为我遮蔽了多年风雨的屋子,好似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看客,只是没有寻常看客那种凑热闹的心态罢了。

我想,可能在我和母亲的眼里,老房子就像一位寿终正寝的老人。面对它的离开,我们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早就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的草房子,压倒它的不是那天的那场大风,而是这么多年来的疾风暴雨。

草房子倒了,我们的心也终于踏实了。再也不用因为哪天的大风或者暴雨的突然造访而提心吊胆。

如今,很少能见到草房子了。环顾日日所到周遭,皆是高楼林立。一幢高楼之后,不是一幢更高的高楼就是一处繁华的商业街。草房子已经完全消失在钢筋混凝土的时代,它只是作为一种符号,深深烙印在一代人的记忆里。并终将伴随着一代人的老去而风化殆尽。

如今,住在窗明几净的房子里。我的脑海和梦境里却依旧时常浮现我那早已经不存在的草房子。

那个曾经为我们一家遮风避雨又让我们时常怀抱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度日的草房子,它一点也不华丽,一点也不结实,甚至根本不那么牢固,但是,在那个无忧无虑但物质几度匮乏的年代里,它,就是我躲避风雪的所在。

那个朴实无华的草房子,接纳了我的最初的喜怒哀乐。无论脚步有多远,家的方向在哪里,草房子永远是最初的起点,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即使那个起点其实早已经无迹可寻。

南方的这座城市,好像比我的家乡有更多的雨水。但是紧闭的窗门,让我再也不需要惧怕风雨,站在屋子里,再也听不到狂风的那种嚣张的肆虐声,只是有时候望着窗外在风雨中疯狂摇摆的树木,耳畔时常浮出一起高过一起的呼啸声,旋律悠远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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