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框里的旧时光

我姥爷是个很怀旧的人,家里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

照片是自己挑了去照相馆洗的,相框是自己搜罗木头边角料做的,玻璃是自己裁剪好了压进去的。

我能从照片里找到家里每个人每个时期的面孔。

从年轻到年长的大人们,以及,从出生到正在成长中的我们。


六岁之前姥爷家住的还是平房,房子是姥爷自己设计自己盖的。

三间连通着的大北屋、一间东屋、南屋是厨房和厕所,西边堆着柴火和杂物,还有口井,中间是个大天井。

入春了拆洗盖了一冬的厚棉被,然后在天井里铺一张足够大的草席子,我姥姥、我妈还有我姨妈三个人就盘腿坐在上面边唠嗑边绷被头。三间北屋外面是半米高的檐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花一开香气藏都藏不住。

夏天午后把大圆桌架到天井里,天井里有棵粗壮的山楂树,就把桌子放在树底下,从盛满冰凉井水的大铁盆里捞出一个小西瓜,还是黄瓤的,一刀下去切两半,插上两把勺,我跟大宝一人一半。晚饭也就不挪桌,点上两把艾草熏蚊子,一家人围坐一桌在天井里吃了。

秋天山楂熟了,姥爷拿杆子打山楂,我跟大宝就在下面捡,洗上一盆自己家里吃,再给街坊邻居送点,剩下的就洗净切片,铺在院子里晒成山楂皮子,来年春天加上冰糖泡水喝。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趴在地上数蚂蚁,或者给笼子里两只虎皮鹦鹉添水喂米。

冬天很冷,早上起来会看到院子里堆着的昨晚烧完的灰白色的蜂窝煤块,平房不像楼房一样给供暖,得自己烧煤。倘若下雪了,就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大多时候还是抱着注满热水的暖水袋看《大耳朵图图》或者《飞天小女警》。


那时候我上幼儿园。

我记得那里的早饭都会有煮鸡蛋和稀饭,午饭最喜欢吃是裹了面糊炸的黄花鱼,不是有多喜欢吃鱼,只是觉得炸过的面糊黄黄的、脆脆的,很好吃。

我记得那里有一个爱穿黑色衣服的胖胖的女老师,她抱着我在一班小朋友面前背《木兰诗》,还奖励给我一朵小红花。我想不起她叫什么了,只记得她姓曲。

我记得追着比我大的孩子跑被长裙子绊了一跤,俩膝盖磕的皮开肉绽,裙子太短遮不住只能带着两个涂了紫药水的大眼睛在六一儿童节上演出。

我记得有个小姑娘特别讨厌,她说跟我换贴画,说让我先给她,明天她带了就给我,但她一直没给我。我还记得她叫什么,而且她奶奶家跟我姥姥家离得可近了。


我六岁上小学,姥爷搬到了现在住的房子。

因为是单位给盖的职工宿舍,所以不大,两间卧室,有厨房有卫生间,还有一件处在中间不透光的客厅。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大宝还在姨妈厂里的托儿所蹲着,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她晋升为我对口班学妹。

大宝是我姨妈家的孩子,我俩年龄差11个月,学龄差一年。

那时候我姥爷有一辆老式28自行车,后面焊了一个两条腿能伸到前面两个洞里固定的有靠背的座椅,又在前面横梁上按了个一样的座子,一起接送我们俩,我坐后面,大宝坐前面。这成了我俩的固定座位,直到后来姨妈买了电动车,还是我坐后面,大宝蹲前面,谁让我个高腿长呢。后来把后座的靠背拆掉,再后来变成我俩一起步行上学放学。

那时候每个星期姨妈都张罗着包水饺或者烙火烧。我姥姥、我妈还有我姨妈三个人早早就开始和面剁馅子,然后一个擀皮,两个包,边干活边唠家常。我跟大宝放学回去往阳台上一钻,把门一关,把作业摊在老式缝纫机桌板上,用剪子包袱锤的方式写作业。我出包袱她出剪子,那她就写两个字;她出锤我出包袱,那我就写五个字。等水饺煮好,我俩连窝也不挪,直接把作业推到一边在阳台吃了,还是剪子包袱锤,谁赢了,谁吃。吃完了就拿两个早就已经坏掉的计算器当电脑电话,拿一把扑克牌当钱,这周开店买衣服,下周开店做蛋糕,做着生意兴隆变富婆的黄昏梦。


那时候我上小学。

我记得一二年级的时候老师不让用中性笔,不让用圆珠笔,也不让用钢笔,只让用削好的铅笔写字算术,自动铅笔都不行,说是不利于手的发育。有一次偷偷的用那种一截一截的自动铅笔被老师发现就给没收了,不过后来还给我了。

我记得五年级之前学校都会组织春游。一年级去了莱芜大峡谷,二年级去了济南趵突泉,三年级去了潍坊富华游乐城,四年级去了济南朱家裕和植物园。五年级本来要去的,因为附近一个学校春游途中翻了车就给取消了。

我记得每次发下书来姥爷都要忙好一会儿,用提前找好的挂历或者牛皮纸给我和大宝包书皮,然后板板整整地在皮面上写上科目和我俩的名字。后来有了花花绿绿的各种型号的塑料书皮,我也还是喜欢用纸包的。再到后来就再也没包过书皮,不是因为书多了找不到那么多能包的挂历和牛皮纸了,而是因为人老了包不动了。

我记得那时候特别兴跳皮筋和丢石子,去集上割上五米松紧带两头一系,几个人撑着几个人跳,高度从脚踝到头顶;让姥姥用碎布缝上五六个沙包,里面塞上米呀麦皮呀什么的,向上抛起再接住。当时还特别流行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去小卖部里买上一把彩色的绳子,一天功夫就能编完。

我记得一到四年级的六一儿童节我打了四年快板,五年级的时候跟两个女生一起唱了《再唱山歌给党听》,藏族衣服是音乐老师给借的,满头麻花辫是对门阿姨早上五点起来给编的。初一的儿童节跟三个同学一起演了小品《如此包装》,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过过儿童节。


我记得姥爷总带我的大宝去雅帝超市买彩迪卷,然后满怀期待的打开看看里面带的小玩具是不是之前没吃到过的;每次去超市都会央求我妈给我买一瓶清嘴小麻子,吃完了就把那个小瓶子洗干净收集起来。

我记得当时兴玩大富翁和飞行棋,4399小游戏里最喜欢玩阿Sue化妆、同福客栈和双人版黄金矿工,打扑克最喜欢玩“二百五”;夏天太阳一落就跟一群叫不上名字的小孩儿一起在楼下广场中间的大灯底下玩“瞎子摸人”。

……

我记得太多太多。

不,

是照片记得太多太多。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照片,我一定不会这么清楚的记得十岁之前的日子里都做了什么。


早前我并不理解,同样是为了留下美好回忆,

在一个数码和单反当道,记录下来的照片都储存在各种电子设备的时代,

何必这么费时费力地去搜罗材料做相框,还要跑到照相馆去把照片洗出来?

现在我好像渐渐知道了,

我们越大越忙碌,被快节奏的时代赶着一刻不停的向前跑,始终相信美好的日子在未来某一点张着双臂等待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他们已经老了,没有力气再跟随时代的潮流去体验新鲜,对于他们来说,那些最美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怀念,和给我们留下一份有温度的鲜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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