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堂

“永远努力在你的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马赛尔·普鲁斯特

活在这座小镇上满目的白屋黑瓦中，也就属那西洋味儿极浓的教堂惹人注意了。坐辆乡村大巴逛上一圈，相信你也会说“教堂是这儿最华丽的建筑”。追根溯源，这些“洋房子”什么时候来到这座东南沿海小镇，怕是会牵涉到上世纪的民族史了。但它们现在安安静静地矗立着，与居民们一起生活着，和那些白屋黑瓦一样构成了小镇风景。

和欧美宗教风气类似，小镇上走进教堂是一家人的事。“他们家是信基督的”“他们家是信天主的”。没有专门研究过两派之间的区别，我是跟着外婆来的基督教徒。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二年级的小孩子，牵着外婆的手晃悠悠地走到教堂大门前。对它的第一印象便是多到像爬山的浅灰色梯形石梯。那么长！那么高！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阶梯上净无一物，就俯视着年幼的我一层一层一层地弯腰跨步向上。终于！我完成了“入教”仪式。

大多数小朋友是被祖母们诱骗来的，被“唱歌”“听故事”“零食”等真实的谎言拐骗进来的。事实上的歌是充盈主恩圣明基调的单韵歌，故事是当地传教士自编自演的圣经显灵，零食是圣诞节发的酒鬼花生米和苹果。从小时候的无知而畏到长大后的明白不屑，我进入教堂的理由也从好奇到为了陪外婆。

外婆可是风雨无阻、二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基督徒的虔诚。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教堂引进了电脑和显示屏，外婆的包里除了圣经和圣歌，也就多了一本笔记本。她像个小学生把上课的眼镜端端正正地戴好，抬头盯着显示屏，再低头用笔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画下笔记来。二十年如一日的安息日，二十年如一日的圣经与颂歌，二十年如一日的笔记本，二十年如一日的文盲。她总说信基督会使人和气向善，可她总是家里最易燃易爆炸的扩音喇叭；她总说信基督会被赐予恩泽，可她却是家里最早被召回天堂的长者信徒。我没有告诉每次想拉着我去教堂的她：我不信基督教，而她依旧很热忱地帮我祈祷能平安顺利度过每一个难关。

真的说不信吗？我却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她那些年那些天爽朗而几乎不曾唉声叹气的笑脸，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家遇不幸时她坚定而不曾胆怯的眼神，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她病危时一天来三次看望而不嫌麻烦的教友。

在教堂里有多少个和她一样凭借主的庇佑，从而有笑有勇有伴地去生活的小镇居民。当他们走进教堂的时候，拾级而上，仰视楼顶上直插云端的十字架，或许真的望见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