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2022年记者节

      相机帮我记录了时间，那是2020年1月26日，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那也是我心中唯一一次对老何，以妻子身份深深怨恨的一天。

        在此之前的1月16日——对武汉疫情印象深刻的朋友一定还记得这个重要时间节点，当时社区都以这个时间分界点统计各家有无从汉返堰人员。而我的耕，正是1月16日从汉口站返堰的。

        儿子回来后，1月24日开始高烧。我用了各种物理降温方式，也用了家里的布诺芬、感冒药，白天黑夜不合眼守着，可孩子的烧一点也不见退，即便有短暂波动，很快又卷土重来，可怕的猜测压得我濒临崩溃。

        那时的防疫政策不如现在，我不敢给任何人透露儿子高烧的事，也没有办法出门给儿子买药，家里连体温计都没有，只能手感儿子浑身火烫。看着昏睡的儿子，巨大的恐惧像山一样压着我，在胡思乱想中，我心里绝望地一遍遍呐喊:老天爷，为什么？你真的要对我这么残忍吗？！

        濒临崩溃的人不止有我，还有老何。

        如果单讲爱孩子这一点，我敢说，像老何这样爱孩子的人不多。从小到大，别说对儿子动手了，就是重话他都没说过；跟儿子讲话，语气要么轻柔，要么巴结讨好。儿子让东，他绝不往西，宠儿子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连我和家家闲聊起耕，也要干涉，只因为我们评点了他儿子——他不允许任何人说耕的不是，口头禅就是“咋啦咋啦？我儿子咋啦？”大学后，儿子只要放假回家，他爸就没有办法上班，只能休假，因为他所有的时间都要花在伺候儿子上——儿子桌上的水时刻都是温的，房间的整理都是爹操心的，每天做好饭还负责盛好饭、摆好筷子才舍得喊儿吃饭……

        可我和他爸心疼肝疼的孩子，却在一种未知传染病肆虐时，出现了与该传染病相似的症状。我们不能带孩子去看病，自用药又无效，这简直击垮了老何。

        他像我一样一筹莫展。他看着我用各种方法企图降低儿子的体温，看着我整宿守着儿子，默默地泪如泉涌，看着儿子一直昏睡……我们不能求助他人，不敢有动静，我们怕社区知道了会把儿子拉去隔离，那时候的隔离很可能就意味着感染，那样的例子，在那时的网络上看得太多了。慌乱恐惧之中，他能做的只有尽全力和我一起照顾孩子，祈盼孩子康复。

        那时已经管制了，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家，所有人都躲在家里。没错，大家躲着瘟疫的魔爪，忐忑不安，甚至连窗户都不敢开，唯恐病毒会随空气侵入。他却每天都要正常出门，甚至比平时更忙——记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寒冬和酷暑、放假与上班、安全和危险的分类。那时，他要和同事们在抗疫战场上，把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每个惶恐的市民，以期正视听安民心。只是外边太危险了！那时连口罩都没有，他和同事们只能用肉身，在基本零防护的情况下穿行于感染的边缘。有一个医疗系统的朋友，冒着感染危险，省下自己的口罩，费尽周折给我们送来50个N95，就是那50个珍贵的N95，他还分了一部分给同事……

        其实如果不是儿子病着，我是支持他工作的。我一直认为他和我的职业都是世上最神圣的，我们都该努力尽好自己的职责。但儿子却病了，病得让人揪心的恐惧。那一刻的我只希望他能陪在我和孩子身边，哪儿都不去！我和儿子需要他，他在家，我们才不那么怕；他在家，对他的安全我才不用提心吊胆。只是这种想法怎么可能实现呢？他是记者，有重大事件他只能跟同事们义无反顾往前冲，越是危险越是要冲，谁让他是记者呢！

        那天，26日清晨五点多，他接到采访任务，收拾了设备准备出发。我守在儿子身边，听着儿子因发烧而粗重的呼吸，看见客厅里他一声不吭要走，我心中那种绝望和愤恨啊，真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

        我气！我恨！他不知道吗，他是我和儿子的天，儿子那时需要他，我那时也需要他，他不给我们顶风挡雨，帮不了我们，他还想去哪里？！哪里是他该去的、必须要去的？！我真想大声质问他:你的儿、你的妻、你的家你都不护、不顾，你要去采访个啥？外边塌了天、死了人，跟你、跟我们家啥关系？我们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呀！……

        “你去哪儿采访？”我实在忍不住了，喉咙哽得说不成，叫住他，“你出门了，儿子咋办？我咋办？”

      他站住，转身望着我。我忘不了他那时的眼神，带着生气，好像我的问题十分过分，可又有着悲伤和疼惜。我问他:“你啥时候回来？”他转过脸去，不望我，说了声:“不知道，我搞完了就回来。”

      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无助的悲哀和无边的绝望还有刻骨的恨翻涌着，我拿起手机，对着出门的他胡乱拍了几张像。心中模模糊糊只想着:我恨你！我要留下你的罪证，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

        照片的确留下来了，儿子后来也终于战胜了病魔。今天是记者节，此时翻看这些照片，百感交集。也正是经历了那一次，我才深刻体会到了电视里那些为工作顾不上家庭的人，他们家属的心情！那真不是矫情。

        是的，这个社会也许很忙碌很自私，很多时候难免为名为利蝇营狗苟；可真的还存在另一些人，他们为了自己的使命和担当，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顾不上最爱的人，更忘了自己。日复一日的平凡，他们嘲笑自己是“都市民工”，有时也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可他们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他们用正义和真诚，写酸甜苦辣，述是非真假。

        当初那些留为罪证的照片，虽一直存在我手机里，但随时光的流逝，早成难忘回忆。当初的怨恨呢？当然也还在。对，我会一直怨恨，谁让我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我怎能不怨不恨？但我更有敬、有爱——敬他的责任感，爱他的忠诚心！

        朋友，如果你在各种媒体中，看见一些触动你的人和事，无论你是被感动还是有愤慨，别忘了，那些记录这些事实的人，激发你向美、向善、向正之心的人，他们一直的坚守、默默的牺牲。

——11月8日，中国记者节，祝所有新闻工作者们，记者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