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辞职29:高空营救

【无戒学堂】辞职29:高空营救

马可

1

接到老金的电话我很意外。

好久不联系了,在单位的时候,马可与老金,关系不一般。

老金玩摄影,马可搞文字,没有过什么深入的合作,但是都对彼此敬重一分。

那份敬重,与为人无关,只关乎敬业。


摄影记者,常常比文字记者工作更加辛苦。

但是,这倒不是说摄影记者一定比文字记者厉害。各自有各自的特点。但是我对老金的佩服,还是与其他摄影的记者不同的。


2

报社里的摄影记者,尤其是最初的一批,是为报社的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在马可做记者很多年之后,一些单位的新闻负责人,提到的,多是报社的摄影记者。

论私,他们一起喝酒喝到烂醉如泥;于公,他们连夜加班,共同巡逻,一起深入到抓人第一线。


看得出,他们谈论的时候,眼里是有一种陶醉的。

越到后来,彼此之间公对公的关系更多一些。记者多了,不可能每个单位的负责宣传的,都与记者关系这样铁。

当然,记者也很忙,到处留情,去结交过多很铁的朋友,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但是对于老金,马可觉得,他用自己的坚持成就了自己,同时又因为自己的坚持毁掉了自己。

怎么说呢?

当我那天傍晚接到老金电话的时候,我愕然良久。

约好了,第二天见个面儿。


3

第二天在单位报完到,马可便操起电话叫了善飞。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双方已经合作很愉快了。只要马可呼他,善飞总是放下手头的事,第一时间赶到。


这次要去见老金,马可喊了善飞,以图有个伴儿。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要去,马可觉得并不轻松。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老金 。


老金和善飞,真的有一比。

老金和善飞都是高个子。老金与善飞,都留长头发。老金与善飞,都爱穿马甲。

但两个人也有不同,善飞尖善于飞,但善于拐弯,而老金不仅不会飞,而且也不会拐弯。

直来直去的老金与马可差不多时候进的报社。

2001年,比较早了。

那个时候,他进入报社,虽是一名老大哥,但是资力浅,没有什么资本,也处处忍着让着。

老金个子大,稍微点点头,幅度都很大。

尤其长头发,往下一垂,往后一甩。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老金一战成名,是因为那高空一拍。


4

记者是有等级之分的,这还不是助理记者,中级记者和高级记者这职称上的差别。

而是因为在传达效果上,有一般的记者,也有出名的记者。

记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歌星有一比,不是唱得最好的,就是在歌迷中最红的。需要机缘,也需要事件。

比方说, 有一个奇丑无比的运动员,凭借夸张的动作,说出了一个“洪荒之力”,一下子大街小巷火得要死。

传播效果,是人力所不及的,也是常常可以造就一个人的。

老金赶上了。


那是一次高空的采访。

一位中年妇女爬到了五六十米高的塔吊。本来,她是想爬上去吓一下包工头的,说要跳下去,但是真上去了,才知道人离开地面五十米之后,就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事了。


她背着所有的工友,爬到了塔吊的顶部。

她开始恶狠狠地喊,说要跳下去,若不给结工钱,就用命来逼。

女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传得远,引人也引得快。转眼间,人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水桶样的阵势,把那女子推到了两难的境地。

她本来只是吓唬一下,但一看别人都当了真,她的戏也只能往下演。


警察来了,警察爬,她叫着说,谁爬上来,她就跳下去;

工头来了,工头爬,她也叫着说,谁爬上来,她就跳下去。

记者来了,记者爬,她没有作声,或许没有看见,或许是累了。不管怎样,幸运的老金很快爬到了铁塔顶上。


5

老金甩着大长头发,爬到了塔顶。

所有的人都在下面看。五十米之上的老金,已经成了一个小点。

在他对面十几米远的地方,是另一个小点儿。

老金守着塔顶,那个声称要跳塔吊的女子穿着花格子衫衣,风很大,她的下襟和领口都散开了。有些不雅。

她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农村女人,眼里含着泪水,更充满了恐惧和怀疑。


老金不说话,相机背在身后。他看着她,一言不发。

女的有些愣,她以为上来的人,会给她安慰,会劝她不要轻声,谁知来者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先开口。老金那布满沧桑的脸,那双沉陷的眼,虽然离得远,但那女子看老金看得很清楚。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底下的人有些腻了。

老金又甩了一下头发,把身后的相机用力往前送了一下。他说:“大妹子,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那女子没有说话。

“我是报社的记者,我是专门为咱们老百姓解决问题的。”老金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你如果不放心她们,你跟我说,你有什么要求,我来传达。”

“你真能传达?”对方的口音带着鲁西南的味道。地方口音重,声音有些飘。她在塔吊上的时间已经太长了。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我是摄影记者,我只拍我看到的,我是记者,我只说我良心里的话。”老金一脸憨厚,看得出,他这会儿菩萨附体,他想救她。

“那如果我下去,我男人的工资可以支出来吗?”

“你下去看看,公安来了,工头出来了,你如果不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么重视,我带着你,咱们下去谈好吗?”老金说,“出来打工不容易,解决问题是关键,拿到自己的工资是本分。”


“好,那你跟他们说,我下去,把钱给我。”

“工地领导,工地的领导出来答话。”老金转过头,冲着塔吊下面喊。

下面冒出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小白点儿”:“我就是,有什么问题,请讲。”

“领导你好,我是报社的记者,这位女士在塔吊上呆得太久,她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了。”老金喊。

“那你快跟她说,下来什么问题都好说。”那位工头也真怕了。即使女的说让他当众磕三个头,他都会答应的。

“她没有过分的要求,只要把她男人的工钱支了就行,你能做主吗?”

“能,我能,只要下来,什么都可以谈。”



事情有了眉目。老金回过头来,对那妇女喊:“你都听见了,我看得出,他们的话是真心的。”

“不行,我不相信他们,你让他们把钱拿过来。”

“他们有钱,下去再谈就是。”

“不行,不见到钱,我决不下去。”

老金看到,那女的哆嗦了几下。女的体力不行了,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他。


“领导,她答应下去,拿钱,现金到位,立马下人。”

一句话喊完,老金往下看,只见人群突然冲着工地办公室的方向裂开一个口儿,口子由内向外,外面一裂,里面即合。像是一条水蛇游过水面。

老金知道,那是出纳出去拿钱去了。


时间越来越紧。大高个子老金也感到身体不稳了。

五十米,在平地上试不出来,几根钢梁支起来,平空升出五六十米高,上面的自晃已经很厉害。

左一晃,右一晃。老金有些头昏。

老金看到那女的微微闭上了眼睛,或许真的累了。

他端起相机,拍了几张片子。拍了那女的,又拍了下面的人。

那组照片,是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内拍完的,但是对于老金,那是他晋级名记者的敲门砖。啃着这块老本,他吃了好多年。

当然,这也未必见得就是绝对的好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老金后来生活得很惨。



钱很快拿来了,一包一包的。

工头没有耍花招儿。女的在老金的陪伴下,一步步爬下了塔吊。

转危为安,一切过去了。


处理的结果并不重要,记者爬上塔吊,与轻声女对峙两个多小时,最终劝女子爬下来。这件事,成为新闻的头条。

很热的新闻,就是在那场不冷不热的风中造就的。


有了这一桩经历,老金还是那个时候上班,还是那么大高的个子,但是走起路来,腰杆硬了,与人说话,头也渐渐抬得高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马可开始与老金渐渐疏远了的。

马可不想巴结任何人。老金的牛气冲天,那是他老金的造化。马可祝福他,但也疏远他。

都是同事,没有什么非求不行的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白山黑水多传奇,平常故事能入心。

没想到,这位救人英雄,会在自己成名后不久,走上一条让他至今后悔的不归路。


那条路,后来马可也照着走过一次。

马可辞职,与老金的选择大致相同,但是时代不同了,最后的结果也不相同。



马可没有想到,老金的电话会突然响起。

也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老金,他会是那样的一种不堪。

那些光辉的记忆呢?

那些英雄救美的豪情呢?

那个马可熟悉的老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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