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美好

说起我的母亲，我会毫不吝啬地介绍她的出生地——一个西北沙漠里的小农村，一周才能赶一次集，一周才放一次井的地方。

  倒不是为了彰显悲惨身世博得同情，我的故土和我的母亲一样都是我的骄傲。她是那个村子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十几岁同龄女生都出嫁补贴家用的年纪，妈妈是怎么读完的书我不知情，肯定很辛苦；她能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什么，没有在那个环境成长的我也无法体会。

  是向往吧，妈妈如我一般大的时候会不会想过：为了我的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我也要考出这里。

  每每想到这，就觉得缘分很奇妙。几十年前，她还不认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谁的时候就为我的未来打算了。但是转念又是一阵苦涩，是啊，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那个作为她的孩子的“我”的一片位置，可时光流逝，我却还没有好好宠过她。

  她带给我年华和她一般美好的生命和向往，我给予的是皱纹，是沾了血丝的眼白。

  她是那么的美好，出淤泥而不染，她经历的磨难足够肃清她纯真的天性，但是到如今她的纯真竟都比我多一份。

  若说，她对她的孩子寄托是改变她生命的那支上上签，我就是使她美丽羽翼脱落的邪火。

  她太美好 ，以至于连欺骗和谎言都不会猜疑。她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是架在少女和妇女间的一座桥，那座桥本就是岌岌可危的豆腐渣，我便是斩断最后一根钢索的利刃。

  我被亲生父亲抛弃，因为我是一个女孩。而如今他高官厚禄，位高权重！他享受着赞美和称誉，他享受着权利和奉承！没有法则规定重男轻女的人不能当官，没人指责这个抛妻弃子的人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母亲谈到过往，眼睛里总是苦涩的，苦涩的叫人看一眼都觉得生活如此艰难。我无数次看到过这种眼神，她每每谈及至此，眼光都无神的看着前方。小时候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她传达给我的是我再也见不到亲生父亲，可是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却无法理解。到如今，我都无法化解那种感觉，但是我能感到她的心痛，她的悲楚。她已经为此流尽泪了，所以母亲啊，那份伤痛，那份泪水让我替你消化吧，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啊。

  我总是觉得我是罪人，如果我是个男生，会不会好一点。我甚至试探地问过她，我是个女孩她后悔吗？那时候她脸上的皱纹没有如今多，她笑着吻我的额头，她

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孩子，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啊。

  无声泪下。

    母亲是那么美好，即便岁月侵蚀她的容颜，劳累打磨她的花纹，她依旧美好，如一尊古物，时光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是值得珍惜的。

  她总喜欢让我拔她的白发，她总是叹气说白发会变丑，说着便躺下闭着眼，幸好她没有睁过眼，否则低头的我眼泪怎么控制住呢？

  起初只是一根两个，我还笑她瞎想，一年又一年，到如今看着她的鬓角感到害怕。她真的老了，她被时光带着走远了，她终将走到一个终点，然后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无论我怎么追，就算有光速，就算有双翅膀也追不上。

  在未来的某一刻，在我眨眼的某一刻，或者打盹的某一刻，她便不见了，我便再也见不到了。

  我自小便喜欢缠着她睡觉，或许是缺乏安全感或许是因为我身边只有她。她的胳膊软软的，她的身上香香的。月色下她的侧脸是荷塘朦胧的夜色，她身上是草香，她的呼吸是涟漪，她是那么美好。

  看着她的侧脸眼眶都会酸痛，即便如此也不愿移开目光，直到眼泪遮蔽了视线，不由自主的抽泣。我害怕，有一天就听不见了，那一天是个未知数，对于未知人们总是恐惧的。

  她是那么美好，她的光芒都化作了爱给予了我。

  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要抬起胳膊才能牵住她的手，亲她的时候还得她弯下腰，后来她弯腰的角度越来越小，直到现在需要抬头才能与我对视。

  记得有次与她走路，对面走来一对母女，那个姐姐明显高了一头，妈妈打趣地拍着我的头说，你要是长得比我高就好了。彼时的我与她还差了半个头。

  现在我比她高了一个头。

  岁月在我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几十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幕，再看看我身边那个延续了我的生命的人，又会作何感想？

  我的妈妈是那么美好，我却总是不能理解她，她最厌我攀比，我却把次理解为她的自私，要是真的爱我怎么会在我提出想要买和别人一样的东西的时候骂我呢？

  她生气的时候都会弓腰，嘴唇发紫，我知道她的胃又要难受了，在她变成单亲妈妈的那一年，她的胃也坏掉了。每次我生气换来都是她一天的生不如死。她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其中难受我又怎么体会不到，母子连心，她的痛通过我的所有感官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我的心，每跳一下都是痛的，痛的恨不得大哭一场。

  我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我都没有给她说过一句对不起。她在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便把宠爱给了她未来的孩子，如今的我。

  但现在的我，已经成人，已经熬去她的年华，我都还没有宠过她。她是我的母亲，但是她也是女孩，也是孩子，也是需要的宠爱的人啊。

  妈妈啊，我不敢预料未来，但是我却总想着有一天，你躺在摇椅上，均匀的睡着了，我靠在边上给你扇风，给你驱赶飞绕的蚊虫，你的嘴角带着笑容，一如当时的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