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的夏日

镰仓，是我们这群见识过动漫而成长起来的中年人心头永远的白月光。镰仓的夏日也早已幻化成一个符号，让人难以忘怀。

因为疫情的缘故，出行多有不便，也正因此，2020年元旦之前的一切关于旅行的回忆，都经过时间的发酵而变得愈加美好。镰仓，自然也是如此。

初到镰仓，是正午时分，因为未到酒店的预约时间，无法提前办理入住，就只得寄存了行李，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还记得是找到了一家拉面店，在地下一层，我那二把刀的日语和店员们沟通非常费力，导致多点了一份冷荞麦面。不过似乎给儿子意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非常爱吃，直吃得肚皮圆圆，还意犹未尽的去喝蘸水，我也忍不住尝了一口——异常鲜美。

吃毕准备结账时，忽然找不到了店员，就径直走到收银台向里张望……听到店员和后厨正在开心地用地道的中文聊天……我也未拆穿，还是用日语喊他出来收银。我们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复杂，大概都有点看不起对方的样子。

偶发的不愉快被孩子们的天真无邪和眼前的朝圣般的景色迅速冲淡。小朋友和大朋友们在藤泽站看到了久负盛名的“江之电”电车，绿色的车身仿佛一段段电影碎片，倏地映满了眼帘，那一瞬间只是不停地在脑海中寻找记忆中的感动，同时也对“镰仓高校前”站充满了期待。

坐车的人很多，有当地人，但更多的是像我们这样的游客，大家拥挤得像是一盒罐头，我只得将身子略微弯曲成龙虾状——给身前的儿子留点空间。“江之电”是单轨电车，会车是在指定的几个路段，加之本身车速就不快，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若不是周遭的拥挤，我还是很享受这慢车的感觉。

从藤泽出发，前几站都在藤泽市区，轨道和其他街道没有任何间隔，列车就这样走在一户户人家的房前屋后，在这个岛国，一户建的土地利用率应该已经到了极致，哪怕是一个逼仄的、不规则的地方，也会矗立一座两层抑或三层的小楼，楼下甚至还有停车位，甚至还有一个寥寥数平方的小院子，甚至还会有一只小柴犬，傻乎乎地探出脑袋。循着声音，向远处张望。列车与人几乎无间，经过路口时，我能清楚地看到有路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篮里还放着便当盒……

烟火气，是我们在旅行中很难以体会到的，它太过稀松平常，就如同春夜的草香、夏日的蝉鸣一样，有一天真的离我们而去时，我们也要过很久才能记起那份平淡的美好，而无法确认究竟是何时我们失去了它们。

列车驶过“湘南海岸公园”站，在一个半径极大的左转弯过后，刚才鳞次栉比的街道忽然都抛在了身后，还在发呆时，幽蓝的太平洋裹挟着午后的海风，毫不客气地跃到我们的面前，尽管隔着车厢玻璃，我想那海风一定是极其舒适的，就像《海街日记》里那杯经年的梅酒——令人不觉自醉。

儿子又一次看到了大海，激动不已，勾着我的脖子跟我说想去玩沙子。我告诉他，我要先带他去一个动画片里出现过的地方，然后再去玩沙子，他欣然同意了。

江之岛、腰越、镰仓高校前……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同时几乎全车人都下车了。一群人散开了，各自占据绝佳位置，摆足了各种POSE，看来都是同道中人。和朋友们约好自由活动，于是，我和妻子带着儿子，背着人群，走到了镰仓高校的门口，那儿刚好是个高点，游客们都在高点的南坡等着“江之电”驶过，试图抓拍那个经典的樱木花道造型，而我们意外发现了北坡空无一人，街道旁的民居错落有致，道旁的树木在海风吹拂下丝绦款款，妻子的裙角轻摆，我的相机在这一刻定格。

儿子心心念想去玩沙子，所以我们又搭乘了一站列车，到了七里浜。走出车站，穿过小巷，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太平洋了。七里浜的沙滩是黑色的，惹得儿子一阵称奇，黑色的沙砾和白色的浪花交织在眼前，宛若一幅水墨长卷在跃动绵延，直至远远的江之岛。我问儿子会唱国歌吗，儿子说会，我指着江之岛告诉他，我们国歌的作曲聂耳先生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儿子有点留恋沙滩，但还是跟我说想去看看。

我们再一次搭上了“江之电”，和友人们在“江之岛”站汇合，但是天色已晚，最终还是没有登岛，只在防波堤附近做了逗留。附近的绿地上，一位老人在逗猫头鹰，小朋友们被吸引了过去，老人和善地将猫头鹰捧给孩子们看，还招呼我们示意拍照。我脱口而出一句令自己很懊悔的话：おいくらですか（多少钱）？老人很诧异，连忙摆手说：“Free !free!”。在孩子们逗弄猫头鹰的那十几分钟，我始终不太好意思去看老人，哪怕是海风再清凉，我依旧只觉得脸很烫。暮霭下，遥远的富士山被晚霞勾勒出一道赤金色的边，周围的一起都变得柔和而模糊，但是唐突后的不安却一直萦绕。

我远远地躲在防波堤另一侧的台阶上坐着，就在这时忽然一枚硬币滚落到我的脚边，我循声看去，是一枚5日元的硬币，大概也就3毛钱左右吧，于是我继续望着远处发呆。片刻后，一个日本的小男孩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内，他趴在台阶上逐级寻找着什么东西，非常认真地在寻找……我猜或许是在找这枚硬币，但是有很不明白明明这么不起眼。眼看着小男孩朝着与我相背的方向找寻过去了，我忙喊住他，捡起硬币向他示意，小男孩愣了一下，立刻跑过来对我边鞠躬边说：“ありがとう……”我也用日语回复他说不用客气之类的，小男孩忽然让我等一下，然后跑开了。我看着他应该是跑到了家人的身边，比画着，然后一个略大一些的男孩——或许是他的哥哥，跟着他一起走了过来。也是一番鞠躬，然后又是一大串听不懂的话，通过一些关键字来理解，大概是他们全家来海边，弟弟的行为给我添麻烦了，他们的奶奶在远处坐着，派他过来向我致谢，当听说我是中国人时，又是一阵鞠躬，如沐春风大抵就是我当时的心情。我也向他们回礼，并向远处的老人家一道鞠了躬……

网上常有人说，日本人重小节无大义，或许此言不虚，但是连小节都不重的人，我觉得那更不值得尊敬。在旅行中，总是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或事，有的事情很小，或许只有三毛钱的分量，但每每回忆到那天，依然觉得镰仓的夏日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