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信快乐！”

      “淑芬，收信快乐。今天的天气很好，有些云，不到二十度的气温，让人期待阳光的温暖。整整一年没有写信给你，你好吗？去年，没能参加你的葬礼，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两天。外国人的墓园有一种冷静平和的气氛，我站在你的墓碑前，看你的碑文，发呆了许久，十二多白色的玫瑰花，代表一年十二个月的祝福，今天是祝福到期的日子，我继续写信给你祝福，应该比花更有诚意吧！

    去年，令弟交给我，你遗留下来的纸箱，我原封不动的带回台北，这一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它，直到两个小时前，我终于打开它了，里面放的和我猜的一样，是我写给你的信，一封一封你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信，我仔细地把它看了一遍，是一片多么丰富的田园！自己曾在你那里种过些什么？自己早就忘了！只记得你种在我这里的，你也是如此吗？我想你应该也是如此吧？但现在，两边都荒芜了！

    这几天我经常想到一些画面，我们两个在一起，话题一开就说个不停，安静的时候又能好久好久也不会感觉到无趣。最可笑的画面是，两个快五十岁的人，含着棒棒糖，躺在旅馆的床上，你冷不防地抽走我的棒棒糖，我的眼睛和嘴巴都张 好大！我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应该不会有人对我这样，那种强烈的失落感······你啊······真是太残忍了！你记得你说过要做一辈子通信的朋友吗？生命的来去是不由自己决定的，而你······你太任性了，应该有人把你抓起来打屁股，好好教训你一顿······应该怪我吧！当初你叫我骂你的时候我就应该狠狠地骂你才对，都怪我······我看到你箱子里的那支铅笔······它还是削过一次的样子······芬，好想你······我······爱你。”

瘦皮猴：

    真希望我还能像这样叫你一遍。

    就像四十年前：你在教学楼的楼梯上奔跑时撞掉了我准备抱去办公室的作业本儿，于是掏出一支只削过一次的铅笔送我算是赔礼道歉。从此我们便开始在课堂上传纸条，我叫你瘦皮猴，你叫我爱哭芬。后来，传纸条被老师明令禁止，我们开始写信，尽管我们只是谈论一些天气、风景、水痘、历史课，但听收音机和与你通信，是我仅有的两大快乐时光。只是没想到，你来我往，这信居然写了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里，我们经历了两颗星星交汇划过般的轨迹，从遥遥相望，到瞬时的融合，再渐行渐远，我们经历着最近到最远的物理距离，却深刻地成为了彼此最信赖的人。我常常想起，在那间小学教室的黑板两侧，我俩一左一右的站着，嘴里一直重复着被老师罚念的“上课不准传纸条儿”。真没想到，这一传，就是四十年。

    在这四十年里，信件告诉你我堕胎、我画画、我被家暴、我吸毒和患上精神病的事情，信件也让我知道你考试、入伍、娶妻生子在政界做大家心目中的好人自己却不愉快的种种生活。

    在这四十年里，你给了我无数的忠告，我却用自己的满身锐刺将你的心扎得百孔千疮。你说，你是一名正式的律师了，我不可以过得不好，否则就会被控告！罪名是：“不够快乐，并且让爱你的人担心······”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整整哭了五个小时，像极了那个时候总在抹眼泪的我。大概正是那个时间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是“懂”的，而且根本不能假装“不懂”。大概是因为，我们曾在信里写下了不戴面具的最真实的自己，以至于再见面的时候，见到那个读信的人，就像见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压抑着的酸涩孤独。

    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学一件事：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但到现在我始终没有学会，我没办法接受，拥有青春，其实已经开始失去青春；拥有婚姻，其实已经开始失去婚姻；拥有名声，其实名声也会失去；拥有了财富也一样，健康也一样，就算养一只狗也一样。拥有爱，天呐！失去爱更让人无法接受，为什么我们一生追求的东西，其实都在开始得到的同时其实已经开始失去呢？如果我不曾拥有，那我也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什么都不想拥有，这境界太难！

    国，我也爱你。毋庸置疑我们是这辈子对彼此来说最重要的人，我在看不到你的世界，依然想你。很开心在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这么久的时间里，还能收到你的来信。

    我真想：祝你也，收信快乐！

                                              你的：爱哭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