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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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镇前些年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落后小镇，除了每年春天遍地可寻的樱桃树结出的红得似珠似玉一般值得让人竖起大拇指的琥珀樱桃，谁能料到就这两年打通欧洲贸易的铁路会朝这个小地方甩尾巴。

泉水镇虽不大，但这一条铁路线总占不了那么多的地盘。不过，在占地消息下来之前，每家每户都闲不下来：首先就要打整好自己的屋子，地上可有不得一点黄泥巴，墙上脱了一点皮的地方立即让自己的男人补上，还有屋顶，好好检查一下漏水不漏。女人整天就围着自己的房子打转转，实在找不着啥事儿做那就拿上扫帚，到院里扫扫，当然如果隔壁那家女人也和自己做一样的事，那自己就得更卖力；男人在地里干活儿，表面上看不出啥，男人和男人还是往常那样有说有笑，但谁又没个小心思呢？总会有人让自家的地看起来更为可爱：把院里的桃树移到田边边，这个时候花开得正盛，乡下人哪懂的什么搭配设计，似乎只要把好看的东西放在一起就能入了那群黄头发白皮肤外国人的眼。得，第二天，这家当家的瞧见了，自然不能落后，也移一株桃或杏或李子树过来。这样，水田就成了这群花争艳的地方。

其实，哪里需要人们这样捣拾，铁路难道还要朝着好看的地方铺设吗？大家心里敞亮，对着外人都说得头头是道，但也拿不准这外国人的小心思，于是各家都暗自较上劲，只除了东村的老李头。他的地盘可不小，但这个老头子早就不种樱桃了。前年倒有人想来做地方，可他不情愿。这样，那么宽的地盘就这样荒了好多年，就算是哪些个不长眼的朝这个地方拉屎撒尿，老李头也不知道，或者说是无所谓。

要说这个老头子，四十年前可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要说这泉水镇最让人流连的琥珀樱桃，就是这个闷不啃声的大汉给研究出来的。凭着这样的本事，总算是成了家，养了三个儿子。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吧，可孩子大了，留不住了，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绚丽，吸引着三兄弟。老头子自知孩子的心思，只得让孩子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仿佛千万父母的心都是如此：为着孩子的理想，放开紧握儿女的手，心里纵使有千万句“多回家看看”也说不出口，只希望孩子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李老头更是如此，性格腼腆木讷的他更说不出这样的话，只能以父亲的身份说些“不用担心家里，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的话。殊不知，正是这样的话给了儿子们不回家的底气：反正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不给老人添麻烦了。这样一来，反倒更加心安理得。

占地的通知终于下来了，谁能想到，竟偏偏占的是东村李老头的地。镇里人吵炸了锅：

“偏得是他！年轻时候风光，老了还能这么走运！”

“就他那几亩干巴巴的地？”

“外国人也够没眼光的”“话不能这么说，听老人家说，他那块地风水可好着呢！”

“真没想到，可能还真是这样，不然怎就偏偏是他，还就只占了他家的地方。”

……

“这下，老头子的儿子该回来了吧，这少说也得赔这个数吧？”

“五十万可跑不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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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镇上最美的季节，也是老人最不感到寂寞的时候。最后一场冷风扑哧扑哧携卷走一冬的寒气，就等着春往这张茫茫的土地上作画。先是嫩柳抽芽，扭出一树的春意；接着就该点山勾水：矮山冒出绿茸茸的一片，桃花沟喷出最清凉的一汪春水；最后就该绘花了：深红的、粉红的、素白的、纯白的、鲜黄的、粉黄的先洒下一片绚丽，至于这娇嫩的花瓣是随风舞还是入水流全凭造化。

过不了多久，退下花瓣，春樱桃出世了，一串儿一串儿风铃似的红樱桃显得分外可爱。难怪取名琥珀：鲜亮欲滴的红，牛奶一般的质感，富有弹性的肌肤。那一树又一树的琥珀就在阳光下对着路人痴笑，引你摘下一粒尝尝鲜。

老李的地里早没了樱桃树，有，或许也只是一截一截枯朽的樱桃树墩子。不过，家里还立着一棵。樱桃树娇气，受不得你不理不睬的气儿，因此也委实不好养活。家里这株却像深谙老人的内心，得不到啥细致的照顾也绝不生闷气，每年照例开花、结果。至少，老头子可以捡些果子酿点儿樱桃酒，没事儿喝两盅。老李头没啥朋友，很多年以前从外面牵了一条小黑狗，就当是自己的伴儿了。这条黑狗也真有灵性，不像其他狗总爱到处窜，给主人惹祸，它倒爱清静，整天坐在樱桃树底下。实在无聊，那就叫两声，不然就当是老李头的跟班，跟着他走走停停。

可今年有些不一样了。照例，老人坐在树下，桌上泡着一壶茶。直到树上开烂了的樱桃掉下树砸到傻狗头上惊醒了酣睡的它，它似乎也才发现，那些烂樱桃落了一桌子，就连早已冰凉的茶水里也泡了两三粒，还有老头鸟窝似的白发里也躺了好几粒，那不懂事的麻雀怎么还跳到老头头上啄食了呢！黑狗立即跳起来，吓得麻雀落到地上，又慌慌张张扑哧扑哧飞到院墙上：竟还不死心！墙上竟挂了那么多讨人厌的鸟儿，黑狗气极了，边跳起来边狂吠，似乎是要把这么久积蓄的力量全发泄出来……

真巧，那三个儿子，回来了，拿着礼物，带着妻儿，回来了。

推开门，只见一条老狗只管对着那一群不知羞得雀儿狂吼，竟忘了有人从门外进来。

“爸！我们回来了！”

“爸！我们回来了！”

“爸，你怎么不说话，我们带孩子——爸，爸，爸，爸已经——”

“爸已经——”

“爸——死了。”

樱桃落了，爸的樱桃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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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