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玫瑰色的车厢，里面摆着两列蓝色的座椅。月色照亮大地，远处的草在微风中摇曳，原野上闪耀着金色的星辰。
挪了挪身子，她把脸凑近川谷，车窗上升起一团白雾。她伸手，一把抹去，眼前一片清朗。那金色的星辰被缓慢拉进、放大，清晰的轮廓，透着光亮的房屋占满眼底。昏暗的灯光斜斜地落在一旁的小车上，她注意到车轮旁的黑影。一只肥圆的老母鸡，局促的双脚在车轮旁的一块空地上踩着柔软的步容，在极小的圈中旋转。
“你往那里去？”身旁涌来一股冷气，她猛地回头，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问她。
“外面很冷？”
男人点点头，嘴一咧。
她回过头，挥舞右手，窗户上又出现一个透明圆圈。一个女人走到屋前的汽车旁，左手挽着一只篮子，右手在里面抓了一把，在空气里潇洒一挥，老母鸡便停止了她曼妙的舞姿，在女人的脚边徘徊。右手放回身旁，女人抬起头看了看火车方向。清冷的月光下，一副姣好的面容，瘦削的身形套着一件蓝色大夹袄，下摆露出白色的裙边，在寒风中些微翘起一角。她想，“真是个美人啊！”
“呜……“
火车发出沉闷的呜咽，她一把抓住身旁的大包，在火车即将离开站台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火车渐渐变小，乘务员的骂声也消失在空中。看着列车离去的方向，她失神地静止在空无一人的月台。眼前只剩下墨色的黑暗，她回过头看向亮灯的房子，迈开步子。沿途都是些小商贩，叫卖吃的喝的纪念品，她谁也没理，自顾自走向屋子的方向。十来分钟之后，她循着灯光的方向拐进一条小道，顺便点燃一支烟。烟抽完，她抬头看见面前一团缓缓燃烧的火，木柴噼里啪啦在火光中绽放。火光照耀下，她看清这栋棕色的小洋房，外墙修葺的干干净净，院里院外用一扇木栅栏隔开。灰色的汽车依旧停在远处的空地上，老母鸡却不在。她扭头发现，屋檐下一团黑影，双脚藏在身子下面，舒服地眯着眼睡觉。她的脸落下一个吻，轻轻地，凉凉的，再抬头，一群洁白的雪花漱漱落下。一朵六边形的雪花打着旋飘舞在火盆上面，眨眼功夫融化在火中。她的视线顺着雪花落到楼上雪白的墙上，阳台上摆满花盆，天太黑，看不真切。黑暗中猛然冒出一个人影，她身子微微一震。”有事吗？“她听到一个女人温柔又冷漠的声音。愣了一下，她急忙回回答：“我来旅游，想在你这借助，可以吗？”女人隔着门打量她，面带疑色，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帽子，穿着T恤牛仔，有些冒失但又有些胆怯的小姑娘，大概觉得她没啥威胁，终于是让她进去了。
绕过老母鸡的位置，女人领着她进大门。女人脱下自己的一身夹袄，她看见那条白裙子，勾勒着
女人雕塑般的身形，修长的脖子，纤细的腰肢，略带忧郁的神色，还是一样放松的姿态，她想起莫迪里阿尼的画。她看得着迷，直到女人回过头，问她：“怎么想起来这里？“”腻了呗，想自在点。“女人微微一笑，像是理解的样子，”这地方一般没啥人来，很无聊。”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女人似乎也没想要她回答，立马接着说，“你可以先呆呆看，来都来了。”她跟在女人后面，踩在黄色的木质楼梯上，脚下还发出咯吱咯吱响声，“房子真是古香古色”。
“是我们家的老房子，我回来请朋友重新修了一下。”
从二楼往下，更清晰看到书墙的样子，不像她，女人的书都打横放着，一整墙摆满，还有些古籍字画。她在心里赞叹，表面依旧是清水一般。
二楼一字排开好几间房，女人领她走到走廊的尽头，对她说，“我在对面。”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过去，正是另一个尽头。“你旁边的房间也有些书，你没事可以自己拿着看。”她眯着眼，对她放松一笑。
参观完毕，两人依旧沿着楼梯下楼，她一路跟在女人后面，木梯仍旧是咚咚作响。走到一楼客厅，她百无聊赖，翻动着那些她看不懂也不会看的书。猛然在角落发现了一只蝴蝶风筝，绕线被整齐的收起来，风筝的翅膀却已经破掉。看到风她拿起风筝的那刻，女人的脸上几乎浮起一丝怒气，嗔怪她，“不要乱动我东西。”她像个小孩做错了事一般，垂着头，把风筝小心翼翼放回角落，两手放在身旁，不知所措。女人也停了一拍，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请她坐到壁炉旁。
“我记得那还是我十几年前的东西，放在那里几乎都忘了。”她跟着她一起陷入她的回忆里。
那是她的生日，校园门口开着的绣球花，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单层的花瓣，双层的花瓣，一群群，一簇簇，在她的白裙子衬托下，显得喧闹异常。她和同学们一一道别，不时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黑色小皮鞋，摸摸手臂上的紫色手表，再抬起纤细的手臂看看时间。没多久，一辆灰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看着车里的一对夫妻，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敏捷地钻进后座，她问，“妈妈，我们要去放风筝吗？”“你回头看看。”平静的声音里略带欣喜。
回头一看，后座上躺着一只蝴蝶风筝，紫色蓝色相接，一大圈米白色的绕线。她在后视镜里看着妈妈，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我们开到附近最大的公园，那里时常有人放风筝，骑自行车。我总是很羡慕。”
她牵线，妈妈在后面扶着风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飞起来，她嘟囔着嘴，有些生气。但妈妈依然拿着风筝跟在她身后，于是她也拿着线继续跑起来。终于，经过一个小时的尝试，她的风筝也成为了天空中的一员。她露出八颗牙，妈妈在一旁欣慰的笑。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她很开心，甚至忘了妈妈在旁边。“我去给你买冰淇淋，想吃吗？”“想！”妈妈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她愉快地从妈妈手里接过冰淇淋，转头又盯着自己的风筝，生怕自己会被别人落下。一边放线，一边吃着自己最爱的香草冰淇淋。风筝只剩下一个黑点，手里的线已经放到尽头，她知道只要保持住，她就是今天的赢家，虽然没有人跟她竞赛。一阵风吹来，乌云也被带了过来。公园里的人三三俩俩离开，“咱们该走了。”“再等会。”
风筝被风扯着，她几乎失去控制，但她死死牵着线，手都被划破了。妈妈伸手帮忙，终于，挣扎着把风筝牵了回来，只是风筝翅膀已经被吹得不成样子，翅膀边缘都被狂风刮破了。看着彼此蓬乱不堪的头发和狼狈的样子，再低头看看怀里的风筝，母女俩相视一笑。
”这原本是很完美的一天，不是吗？“女人突然对着她说。
“后来你们还去了吗？”她问。
女人又陷入回忆。她们顶着大风，怀抱着风筝，艰难走在马路上，预备用一顿丰盛的晚餐结束这完美的一天。风更大了。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她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门板震动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街头的路牌，餐厅的招牌被吹得东倒西歪。她有些害怕，妈妈护着她，在她耳边吼道，“没事，我们找个地方躲躲。”
就在她们正前方，有一个门被吹开的商铺，“有救了有救了！”每一步都像是抗着千斤重的包袱，妈妈推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就在快到门口时，狂风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她的背后被一股重重的力量推着，她摔倒在屋子里。一回头，妈妈用手抓着门边，风扯着她的头发，衣服灌满了风鼓起来，很快，脚在空中旋转，她嘶叫着想要走近，却寸步难行。她眼看着狂风吞噬着那双仅存在视线里的手，疯狂地嘶哑叫喊。
风停。双眼盯着门外，她双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身旁躺着那个破边的风筝。
“那是我最完美的一天，也是我最不幸的一天。”女人回过神，盯着面前的炉火，呷了一口手边的酒。隔着火光，她看见女人眼里闪着的泪花。她走过去，摸摸她的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女人抽回自己的手，悄悄抹了一把眼泪，目光落在巨大书架旁的风筝上。她走过去，用自己洁白的双手把破旧的风筝从地上捡起来，女人用几乎敌视的眼神注视着她。她径直走到女人面前，把风筝摊开，盯着女人有些悲伤的眼睛，“我们一起把这个风筝修好吧。”
女人笑了。“你会吗？”
“不会，这不难。”
女人放下手上的酒杯，从椅子上起身。轻轻捏一下她的手，把风筝放在一旁，双手抱住她。轻轻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