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离开西安那年,夏天的城里特别热,第一条地铁还没通车,600路还是我很怀念的双层车。那时候的西安挺好,一点都不会吓人,二环周边房价五六千一平,跟现在比根本不算高。我们后来开过这种玩笑,要是上学时多读些关于中国经济尤其是中国房市的书,毕业第二天就拿着假农药瓶子对家里以死相逼,必须在西安二环边买几套房,那我们肯定不会一直去读书,而是很大可能去当个土著房东,每天开车去灞河钓鱼,夏天就进秦岭烧烤。
那时候我们进修学历也是为好工作,好工作意味着不错的工资待遇,到头来还是得买房结婚。说到读书时那些事,乔宇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想起了一个人,就把话题又引回到房子上,问他婚房的装修,婚纱照花了多少钱,还问他要是我莅临指导婚礼能不能不随份子光吃席。他只是附和地笑笑,喝一大口酒,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知道周纹现在怎么样了?”
她博士毕业后留了校,还单着,也回过西安一次可我没见到,我还听说她是老样子,笑点依旧很低,头发还扎着,就是眼镜度数更高了。
乔宇抬头看我,眼神又放了光,好像期待我继续说下去,可我知道的就那些,又专门岔开了话题:“一千多公里火车,就为了问我这个?”
我发现他的脸和脖子开始变红,才喝了不到一瓶啤酒,接着眼睛也开始红了,他和周纹分开有三年多了吧。
乔宇和周纹是大二下学期好上的。两个人很黏乎,随时遇见他们都在牵着手,到大三时就不太见了。那会他们都在准备考研,要起很早去占座,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复习回去得很晚。乔宇是我上铺,那一年多时间我们都很少说话,因为我很少在宿舍见到他,直到那年七月领完毕业证要离校前,最后回宿舍拿东西遇见多说了几句。他瘦了很多,胡子好几天没刮,头发也出了油,收拾好的行李堆在地上,看见我也有些意外,问我去哪儿,我也问他去哪儿。
我就是搬个宿舍,继续在本校读研,可他不知道。他没和周纹一起考去广州,我也不知道,看他那样子,失落不是成绩不达标的愤懑,是对爱情前路的极大担忧。那天下午,我帮乔宇搬去了学校对面的村子,房子条件很差,墙面掉了皮,上厕所得下楼去院子。好在我们以前经常在那种地方看球,不存在适应性的问题,安顿好后我才想起来问他:“是准备先在西安工作?”
他趴在窗台,说话时也没回头:“再考一次,她说等着我呢。”
我们刚认识时关系还行,后来因为周纹生疏了一点,没想到又因为周纹,我们关系又进了一步。乔宇没地方去,经常混在我们宿舍,用我的卡吃饭借书,我也听说了更多他和周纹的事。他们一直没干过那事,最多抱一块亲吻,也吵过很严重的架,可就那么大个学校,生几天气也就过去了。乔宇也给我看过他们俩出去玩的照片,只是并排站着,最亲昵的动作无非挽着胳膊,一起冲镜头笑。
考研的过程很折磨人,要起很早去参加讲座、上课,每天晚上还要和周纹聊QQ,固定聊完半小时继续看书。我感觉乔宇没那么想考研,我也觉得很少人愿意去考第二次,可为了周纹他愿意再受一次罪,不光精神上折磨,日常开销也是找同学借的钱。那时候乔宇的日子真苦,实在没钱了又不好意思开口,还得我拽着他去食堂请他吃饭。
乔宇离开西安那天,我在外地参加婚礼,他没跟我说任何消息,直到几天后接到个陌生来电,乔宇说他正跟周纹在一块,刚吃完饭在学校散步,也解释了那天走太急就没打搅我,所以特地给我打电话报喜,他没考到周纹那所学校,可好在去了同一座城市,两个人想见就能见到。
自那之后,我和乔宇的联系也少了,知道他离得远,结婚时也没通知。再后来,只是零星听过他和周纹的消息,他们又前后脚读了博士,还是一起在广州。
我们毕业十周年时,班长张罗着要聚一下,说能来的不能来的都叫一下。我不太想去,因为毕业后人最齐的是那个最早建的QQ群,后来的微信群都差几个人,十年间除去几条投票的消息再没其他动静。毕业十年后,QQ群还是没动静,微信群里却有点太热闹了,我只好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我一直在西安,又有了挑地点的任务,定在了学校的教工食堂。那天我回学校定好后,乔宇突然打来了电话,也没什么叙旧寒暄,就说他下午就到西安了,想先来找我,要请我喝酒聊聊心里话。
我们先回学校看了一趟,那地方基本没啥大变化,就是那些学生看着比我们那时候要好看,皮肤好穿得衣服也好看。我们坐在主教学楼那段楼梯上,乔宇说他和周纹以前经常在这坐,还有操场看台和随风摇曳过的小树林里。我们还说到八里村和杨家村,他不知道那地方拆了一部分,还有600路换了新车,晚上的西安也比以前好看多了。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们俩是为什么啊?”
又忍不住跟他说:“你们两现在也是我的爱情楷模,知道吗?”
乔宇:“现在说那些原因还重要吗?”
他说很喜欢西安,以前计划着硕士毕业就回西安或者去成都,可后来又读了博士,没回西安或成都,在家乡城市当了公务员,也没和周纹结婚。人说一些事总有目的性,我只能猜乔宇的意思,可能是周纹不喜欢西安和成都,就喜欢广州和上海,也不喜欢跟一个公务员结婚,最后就没那么喜欢乔宇了吧。反正我没那么喜欢西安了,一座古城非要想着当国际一线,而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那天我们吃饭时,乔宇喝了两瓶酒,从学校回宾馆后又非要喝,前后总共就喝了四瓶。可他是真醉了,闹着非要给周纹打电话,拉着胳膊求我,让我帮他说他很想她,还要说他想跟周纹结婚,婚房装修都是周纹喜欢的风格。乔宇又红了眼,终于哭了出来,我只好给周纹宿舍的人打电话,等号码发过来乔宇已经睡着了。
我使劲拍他的脸,还是叫不醒,没想到他还是没完全放下。我又想起他和周纹紧紧牵着手的画面,两人说说笑笑,见了人打招呼手也不松开,周纹说乔宇是她伙计,乔宇说周纹是他女伙计。
我更喜欢那些旧时光,并不是惧怕现在和未来,更不是我没成更好的人想回去重来一遍,而是那时候我们虽然很蠢很穷,做的事都是真心喜欢的,可惜后来欲望里的杂质越来越多,想过改变世界的人被世界定了型,我们大概就是这样丢了心爱的姑娘,把好机会过成了混日子,最后自己才成了筹码,是输是赢只好去祈求命运慢点摇骰子。
那天深夜,我做了生平第一件严重侵犯别人隐私的事,拿乔宇的大拇指解锁了他的手机,输入那串手机号码,只给他的旧时光发过去五个字:晚安吧,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