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期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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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里,烽烟稍散的期思城,仿佛被世人忘却,既无归属,也无国君,如同浩浩春秋的一块飞地,不起眼也不协调地长在江淮之间。

在战火中离散的百姓,有些回到了期思,而有些则和他们的国君一样,再也没有回来,离乡背井,成为他乡新客,改了姓氏,变了名字,忘了前尘。

但,真的能忘记吗?

至少总有人,总有些固执,驱使着自己,不可离去,不可忘。

在距离期思城不远的西郊,幸存的亡国公主、奉命而来的刺客,竟结成了一个弱不禁风却不可或缺的联盟。

寒吝始终没有告诉祯宁,关于自己的来历,关于那幅画的缘由,或者,关于自己的猜测,至少在他看来,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刚刚及笄的公主,心中的念想。

自那日蒋国宗庙前亲眼见过侯樽面目之后,寒吝与祯宁便再没有提起,但愿楚王并不急于拥有这块沧桑的碎片,寒吝还能保护这个公主久一点。

“师父!”

一声清脆的呼唤将寒吝从久远的思绪里抽离出来,他还没有习惯这种生活,不用杀人,不用躲避仇怨,也不必木讷地领着列国君主志得意满的赏赐。

“公主,这声师父在下受之有愧,毕竟在下……”

“毕竟你还是楚王老匹夫派来抢我蒋国传国之物的?”

祯宁在寒吝的身旁坐下,随手折了一枝芦苇,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可是你没有抢,也没有把我的脑袋带回去领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答应帮我,但你愿意帮我,我就愿意信你”,祯宁转过头来,端详着寒吝,无论是他脸上深浅不一的疤痕,还是若有所思的目光,“寒吝,我不知道父兄是否还在人世,在世人眼中,我只是一个亡国的公主,命好一些,还能成为哪位旁支诸侯的夫人,倒霉一些,也迟早是那些抢功夺宝之人的刀下鬼,我需要保护自己,我没有选择。”

耳畔女子的话语虽有些稚嫩,却字字铿锵决绝,寒吝没有回头看她,可他也明白,这场本与自己无关,却偶然注定的使命,“我明白,公主,往后你我就以兄妹相称吧,这样也安全些。”

“对了,这柄短剑唤作‘止风’,是我少年时所铸,虽不比名家名剑那般削铁如泥,也随我周行列国,如今赠你,作为防身之用。”

祯宁接过短刃,剑柄上已有了些锈迹,剑刃上隐隐血迹渗进锋刃的线条里,“这人该是杀了多少人啊”,可她随即明白了几分,列国之中,诸侯佩剑,兵士执刀戈,力士徒手便可扛鼎,而持短刃行事者,唯有刺客。

“寒大哥,我们几时开始练功夫?”

“本想让你多休息几日,罢了,我先教你若遇劫持,该如何脱困吧!”

“好!”

令寒吝始料未及的是,本以为这蒋国公主该是个弱柳扶风之人,练起武来却神形兼备,进益颇快,自己的一身功夫,到了此时,未免有些不够用,但面对那些疏于习武的诸侯大夫,这些硬招也绰绰有余了。

一日,寒吝安顿了祯宁,独自外出打猎,于城郊山道上见到了一队人马,警觉之下,他藏身于树丛,远远地望见招展的旌旗,分明一个“楚”字,莫非楚军又要陈兵江淮,图谋北上?

可又为何借道期思呢?

“启禀将军,前方七十里便是期思城,城中只有一些老弱残兵,无他国驻军。”

“蒋国全境已是我楚国囊中之物,量那些中原小国也不敢染指,王上不日便要在期思设郡,万不可出差错。”

“喏!”

山中似乎别无他人,斥候的声音格外清楚,为首的将领如果没有认错,应是楚国宗室成嘉,期思设郡,陈兵江淮,楚王究竟想做什么?

当初在楚宫时,与成嘉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是楚王的宠臣爱将,辅佐楚王外征列国、内慑宗室,连令尹都要忌惮他几分,如今楚王舍得让他出来,估计中原列国又要不安了。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楚国兵士手持令旗而来,“成嘉将军慢行,王上有令,召将军速回郢都,有要事相商!”

“莫不是令尹大人他……”

“是探子来报,淮上偃姓诸国近日频频招募列国工匠,恐有大动作,王上请将军回都商议绸缪。”

“又是这些螟蛉小国,麻烦!尔等且先进驻期思,新任郡守这两日便可携王令到达,其余人等,随我回都!”

“驾!”

兵分两路,马蹄过处,尘土飞扬,寒吝终于探出头来,舒了口气,看来楚国灭了江淮诸国之后,麻烦事不少,只是期思城旦夕之间就要成为楚国属地,从此,再无蒋国了。

或许,当去见楚王一面。

寒吝不出意外地空手而回,临近所居茅屋时,听得激烈的打斗声,莫非祯宁有危险?

他张弓搭箭,步步紧逼,只见祯宁果然正与一个陌生男子打斗,尽管功夫进益飞快,也不敌这不请自来之人。

“嗖”的一声,寒吝射中了那人右臂,那人吃痛后退,向箭羽出处看来,竟怒而奔向寒吝,似有一刀致命之意。

“你是何人?”

寒吝外出之时,恰好带了切割猎物的短刀,见闪躲不及,只能正面相迎,明晃晃地挡下了来人的一剑,“谁派你来的?!”

看二人僵持不下,祯宁持短刃上前,被来人一挡,险些侧身摔在地上,寒吝怕误伤祯宁,只能喊道:“祯宁后退,莫要上前,我来解决这人!”

“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来人见寒吝走神,手中使劲,寒吝一个踉跄闪开来去,此人趁机闪向祯宁身后,以剑劫持。

“交出侯樽!”

又是侯樽!

“你是奉谁人之命?!”寒吝持刀步步紧逼,仍不忘问出此人端倪,可他却迟疑了片刻,答道:“齐国!蒋伯已是齐侯座上宾,我奉命前来取回侯樽,交予蒋伯。”

寒吝心头一怒,这般漏洞百出的谎言,谁会相信?为父者取东西,用得着伤女儿的性命?

“啊!”

当祯宁惊魂未定时,架在脖子上的长剑落地,背后的人骤然倒地,而在他的身后,是目光凛冽的寒吝。

“寒大哥……”

寒吝一步上前,轻声道:“没事了。”

接着,他蹲下身摸索那人的衣袖,在他的腰间找到了一块令牌,霎时面色铁青,又朝那人已经咽气的身体补了一刀。

“怎么了?”祯宁又一次紧紧抓住寒吝的衣袖。

寒吝将令牌递与祯宁,“这是楚国宫廷禁卫的令牌,看来楚王铁了心要得到侯樽,见我久去不归,又派人盯上了我,只是连累了你。”

祯宁连连摇头,道:“如果没有你教我那几招,我这会儿早就死了,只是他一死,我们在这是不是不安全了?”

寒吝长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看来,我得去见见楚王。”

“什么?!你不能去,那老匹夫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列国宫廷我都来去自如,区区一个楚宫还能困住我不成,祯宁,听话,我去郢都的这些天,你就躲在城中,守好侯樽,别让任何人看见,等我回来。

“寒大哥!”

“祯宁,那日你我相遇的大殿是何地方?”

“是,是君父的书堂,除了朝堂议事之外,君父常在那里起居。”

原来,如此。

“好,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寒吝意味深长地凝望着祯宁,沉寂的脸上努力挤出微笑,“等我回来。”

听到这话,祯宁的鼻头一酸,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么想哭,好像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但她还是努力按下这种念头,不让它溜出来成真;面前的这个人和自己相识不过数月,竟然好像天生就熟识,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一个哥哥该有多好,不需要担负起承祧家国的重任,也不需要背负成王败寇的宿命,只是自己的哥哥,仅此而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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