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做核磁共振时都在想什么呢

今天洛杉矶没有标志性的蓝天白云,灰暗的天空背景下,就是我做核磁共振的大铁车。

前台缴费时,例行核对过姓名、生日,工作人员看到系统里的项目金额拍了拍胸口,问我:“你知道你需要自付$775吗?”,我说是啊,真的很昂贵。她同情地点了点头,随后刷卡的滴滴声在我心头划拉而过,我也被戴上了医院手环。

在大厅众人目光注视下,六月天穿着羽绒背心绑着两个腰带不良于行的我,尽量匀称呼吸,抱着唯我独尊不理外物的想法一步一蹒跚,缓慢走到等候区。不同以往看病的等待,这次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走到我面前接头,我腹诽估计太贵做的人少所以不用等。于是我从一个人慢慢走,变成跟着一个人慢慢走,他常停下来等我,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示理解和鼓励,中等个头,像他穿的灰色工作服一样冷静。就叫他大灰吧。路过一间换衣间,大灰问我是否需要换衣服,我说不用了,我穿的全棉,他再次向我确认所有衣物从里到外都没有金属后,关上换衣间的门,继续往前走。在我的脚步已经因疲累变成小步擦地的时候,我们走到了大楼的边门,然后,我们就出了楼门。是的,从楼里走出来了。

门外的空地上,赫然停着的就是大铁车。


大铁车外面有一个围栏,大灰示意我站在角上,说“扶好把手”,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在栏杆上,思想上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扶把手,整个围栏就开始上升,我呆呆地站在角上,就像大货车上等待被卸下的货物。

大铁车开门了。迎面的外间一字摆放着电脑桌、椅子、放衣服的柜子,左侧有个门,门里面就是传说中的大圆筒。我惴惴地看了一眼,大灰没有理会我关于是否声音很吵是否会很害怕这些与情感有关的任何问题,只冷静地交代我把外衣、包和手机放在柜子里,随后递给我两只黄色的耳塞,然后告诉我需要两轮核磁,第一轮35分钟,然后出来在胳膊上扎一针,然后再进去第二轮10分钟。我问扎的是什么针,他回答的单词我其实听不懂,就算是多争取一些舒缓镇定的时间。

放衣服的柜子在高处,送衣服送腰带送包送手机,一样样的放上去,若是腰疾头两天来,小女子我还真完成不了这动作,现下那也是有点费劲。果然大铁车和大灰一样都不咋人性化。当然,内心嘀咕这些的最终目标还是些许抵消对即将进入的大圆筒的恐惧。

棉布衬衫,全棉运动裤,戴上没有钢条的口罩,不用脱鞋,躺到窄床上,其实不能叫窄床,叫做人形的托盘好了,这个名称跟大铁车比较般配。膝盖下方有个软垫,能缓解腰部压力,不知道是标配还是为了我这个腰病患者特意准备的。房间里仪器的嗡嗡声,还有空调的冷气,一时间都包裹上来,我抱怨说太冷,大灰指示我在人形托盘里躺下,固定好头部,直接把一个床单盖到我身上,然后问我要不要用床单盖住眼睛。我赶紧说不用了,我Show eyes就可以。他想了想,还是拿来一小块毛巾,就是国航航班里擦手那种,叠好,放在我眼睛上。我在耳朵里塞上那两个黄色的软胶,感觉也不咋隔音呢,然后就被告知手脚身体头各部位都不要动了。我和人形托盘一起,被推进了大圆筒。哦对了,他还塞给我一个圆形的塑胶球,说如果不舒服想要停止的话,就捏几下。

圆筒狭长,将将容下人形托盘和我,顶部有两条灯带,有光耶!等待传说中的巨大噪音响起的几秒钟,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沉闷的噪音穿透耳塞的那一刻,抖得似乎更厉害了。我不自觉地捏紧手绷紧身体,半天才想起来深呼吸,又想起好友Shela跟我说的方法:对自己说四句话,对不起/请原谅/谢谢你/我爱你。她说她念到第四遍突然平静下来了,我就来回来去在心里叨叨了十来遍。

机器的声音响起来是各种各样的,简友“奔的4”有一篇《核磁狂想曲》,特别生动的描述。总之高频低频、沉闷尖锐、顿挫持续各式花样层出不穷,我也在最初的恐惧和慌乱过后开启了昨夜无眠时设计好的巴赫抗核磁大法。


我在脑海里开始播放巴赫老先生的大提琴无伴奏第一前奏曲系列。曾经频繁的仔细观摩反复揣测在这时发挥了作用,我几乎neng回忆起大师们大多数的画面和动作:Yoyo Ma,Courante,Susanne Beer。他们在演奏厅、在教堂、在海滨、在蓝天白云下的大落地窗旁,和着钢琴,和着微风,穿越时空的音符交织。有些曲子是我自己拉过的,一时间又跳转到我自己演奏,想象左右手弓弦的配合,有些地方忘记了,就要花费些脑筋仔细想想。巴赫的曲子像庞大恢宏又规整的大教堂,简约繁复高雅亲和彼此和谐地揉在一起,有时像是在花园漫步,一会儿又一脚踏进个迷宫去。最经典的第一首有一段乐谱来回来去不停的绕圈,几个乐句又回到原地,进行不下去,只好又慢慢从头开始拉,这回顺了,一直拉到结束,皆大欢喜。

机器的噪音穿透进来打断我的巴赫,我突然想起,没脱鞋,鞋带上会不会有金属的扣子?仔细回忆了半天。

机器的噪音还未停止。我想着,生病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且不论孤身一人的苦处,就算有至亲挚爱的人在身边照料陪伴,依然有太多需要独自面对的疼痛、焦虑、恐惧、煎熬。唉,早睡,锻炼,健康生活,再跟自己念叨一遍。

机器的噪音变了个花样,还在继续。我想,不知道先生在做核磁的时候想什么?他是铁板刚丝,能背下郭德纲和于谦老师好多段子,会不会自己跟自己说相声?还有其他人呢,大家在做核磁的时候,在这个被大型机械包裹的密闭空间里,在这个被恐惧和疾病缠绕的时间里,在只有自己的这一刻,在想什么?


机器突然停了,我被缓缓推出。大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我右侧,拿出我的胳膊,往里扎了一针我不知道的什么,造影剂?拔出针,摁上棉花球,要缠胶布的时候出现了小困难,因为我的胳膊是悬空的,他干脆直接把我的胳膊夹在他的胳膊和灰衣服中间,像缠电线胶布一样在我胳膊上迅速完成了整套动作,我只好用国航毛巾覆盖下的双眼无言表示叹为观止。

被告知还要再次推入运转十分钟。这回有经验,也没那么害怕了,仗着鼻梁不算太矮,眼睛透过毛巾下方的一方空隙,好整以暇地看着大灰退出房间关上门。机器噪音响起之后,脑海里过了两遍大提琴曲《沉思》,刚好十分钟,机器停,推出,完美。

果然想象中的恐惧最恐惧,当恐惧来临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恐惧了。只是身体没有思想那么阿Q,做完核磁,蹒跚回到车上,顾不得先生担忧的眼神,只觉得气喘不匀,张嘴无声,好一阵子才平复过来,喝了口热水,慢慢回到人世间。


回家睡了一觉,起来到、头条查了一圈核磁时大家在想什么。有说数拍子的,有想美剧恐怖片的,有想起过往经历的。晚餐时采访先生,他说他在北京做核磁是20分钟,全黑,无灯光,也没有什么装置可以通知大夫暂停,不过有大喇叭,能听到医生说还有多长时间。他想的是什么呢?他说一开始他就数秒,60秒一分钟,数了20个60。

好的吧,理工男,没问题。

你呢?你想的是什么?你会想什么?


愿你我无恙。

若有,我们都有。

孤单,也不孤单。

你可能感兴趣的:(大家做核磁共振时都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