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号角的人:《觉醒》

选择读这本书是因为看到一句对作者的评论:她不需要吹响号角,她是制造号角的人。这句话真的很让人好奇,对不对?

作者肖邦·凯特1851年出生在美国新奥尔良,31岁时丈夫意外去世,她开始靠写作养活自己和六个儿女。她的短篇小说非常受大众欢迎,为她赚了不少钱,但是她的长篇小说却一直是离经叛道、打破社会禁忌的。1899年出版的这部《觉醒》(Awakening)更是让她备受责难,书店和图书馆都拒绝上架。1904年,已经遭遇众叛亲离的肖邦凯特突发脑淤血去世。

小说的女主人公埃德娜蓬特利尔和丈夫以及两个孩子在海岛度假期间认识了年轻的罗伯特,在与罗伯特的交往中,她内心深处的情感逐渐苏醒。我们可以从书中的几段描写里发现她对自己的感知从最初的模模糊糊,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细腻。

开头处,在一次被丈夫责骂之后,【蓬特利尔太太的眼泪汹涌而至,湿漉漉的睡衣袖子怎么也擦不干它们。她一手抓着藤椅的椅背,一手抬起来,松垮的衣袖几乎滑落到肩膀。她扭头把沾满泪水的脸用力埋入臂弯,大哭起来,脸上、眼睛和手臂上都是眼泪,她也不擦,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像刚才那样的经历在她的婚姻生活中并不少见。以前,只要一想到丈夫的柔情蜜意,以及他对家庭一如既往的默默付出,这些事就会变得无足轻重,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从她意识中某个陌生的地方生出,使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隐隐痛苦之中。就像一片阴影,抑或一阵迷雾,遮蔽了她如夏日般明朗的心。那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心情。她并非坐在那里暗暗谴责丈夫,或者抱怨命运的不公,令她走错了路。她只是在为自己好好哭一场。蚊子叮咬着她丰满圆润的手臂和赤裸的脚背,似乎在嘲笑她。】

但是在不久之后的一次争吵后,埃德娜【感到自己的意志在熊熊燃烧,顽强而执着。此时,她一心一意,只想否定和拒绝丈夫的要求。她思索着,丈夫从前是否也曾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过话,她是否曾经对他的命令俯首帖耳。她当然屈服过,她记得。她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以及如何屈服的,只是记得她确实屈服过。】

在故事的后半段的某一天,她的丈夫出差去了,孩子们也被奶奶接走了,【待到埃德娜终于孑然一身时,她深深地、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一种陌生的但非常美好的感觉向她袭来。她在整座房子里东摇西晃,从一间屋子逛到另一间,就好像是第一次打量这座房子一样。屋子里各式各样的椅子和沙发,她都试了一遍,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些椅子上坐过,没有在沙发上躺过一样。然后她又到外面绕着房子漫步,一边走一边仔细查看,好像在确定玻璃窗和百叶门窗是不是都锁得好好的。花儿就像她的新朋友,她带着亲切感靠近,在花丛中怡然自得。花园里泥巴湿漉漉的,埃德娜召唤佣人给她拿来橡胶凉鞋。然后就一直待在花园里,弯下腰给植物松土、剪枝、挑拣出枯死的叶子。孩子们的小狗跑了出来,尽妨碍她干活儿,她骂了它一顿,笑了一番,逗着它玩。午后的阳光中,花园香气袭人,看起来漂亮极了。埃德娜摘下了所有她能找到的鲜艳花朵,带着小狗,抱着花走进房子。

甚至连厨房都突然呈现出她从未领略到的独特魅力。她进去吩咐厨娘,告诉她,让屠夫少送点肉来,她们只需要平时一半的面包、牛奶和杂货。她还说,蓬特利尔先生不在家时,自己会非常忙,请她考虑周全,全权负责打理饮食。

那天晚上,埃德娜独自进餐。餐桌中央的枝状大烛台上点着几根蜡烛,发出的光线足够满足她的需要。在她落座的光圈外,宽敞的餐厅笼罩在阴影里,显得庄严肃穆。厨子尽最大努力呈上了美味的晚餐——一道烤得恰到好处的甘美里脊肉,红酒香醇浓郁,香草糖汁栗子正合她的心意。能够穿着舒适的睡衣用餐,也让人心情舒畅。】

此时,埃德娜对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已经十分清晰且确定,而且非常喜欢、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跟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不一样,她没有舍身扑进恋人的怀抱,也跟简·爱不同,她没有自卑到让自己处于被选择、被支配的位置。就像她对罗伯特说的:“你真傻,真是傻透了,浪费时间,白日做梦地说什么蓬特利尔先生会让我自由!我不再是属于蓬特利尔先生的财产,任由他处置了。我只认准自己的选择。如果他说:‘嘿,罗伯特,给你啦,开心点,她是你的了。’我会嘲笑你们俩的。”

埃德娜的觉醒已经超出了对爱情的需要,她要的是真正的独立和自由,真正自主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会让她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孤独。她搬出和丈夫孩子共同居住的豪宅,住进完全由自己支付房租的小公寓,她称之为“鸽笼”。因为在那个不属于她的“家”里,她能“透过身外之物感受到丈夫责备的眼神,因为他供养了她的生活”。这像极了维吉妮亚·伍尔夫说的:“女性的独立,从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开始”。

然而在觉醒之后她也渐渐明白了,几乎没有人敢于为自己的真实感受负责,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理解了那句话:“能在传统和偏见的平原上振翅高飞,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一定要有强壮的双翼。看到那些软弱的鸟儿遍体鳞伤、筋疲力尽,只好拍打着翅膀飞回大地,真叫人悲哀。”。

觉醒,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觉醒后的世界也不见得更好,甚至可能更糟。但是埃德娜并不后悔,她说:“逝去的日子像做梦一样——但愿可以沉睡不醒,但醒来后发现——哦!天哪!不过或许最好还是醒来,即使要遭受痛苦,也别再充当终生沉湎于幻想的傻瓜了。”

埃德娜最终何去何从?她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留给你自己去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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