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人猿

一场罕见的天灾。山崩地裂。村庄全毁。

他没命地奔逃，终于到达一个安全地带。这里是丛林，没有狂风暴雨，没有雷轰电击，没有山洪爆泻，有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清新的空气，还有香香暖暖的阳光的味道。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钻下来，斑驳如花，开在他黝黑的皮肤上。

饥渴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一只野兔在他眼前出现，又迅速遁去。他脑子一闪，想出了一个方法。他挖了许多陷阱，结果，不多费力就捉到了野兔。

这个丛林中，我已经无数次历险，老虎、狼、狮子……每次，我都凭借自己的小巧与敏捷，最终化险为夷。这次，遇到的是人类，在我的记忆中，兔族中能逃出人类手掌心的，寥寥无几。我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我并不怕死，兔终有一死，我只是感到上帝创造万物很不公平，上帝创造了我们兔族如此弱小，为什么不予我们自我保护的利器呢？

哎，现在想这些也是多余了。早上要是能听一句劝，不擅自出门，生命就可以精彩下去。也许此刻正躺在窝里静静地享用美味的胡萝卜，聆听黄莺美妙的歌声呢？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死神已在来到身边……

他毫不费力地把野兔撕了。这时他想到，没有火。先人不是留下了许多生火的办法吗？钻木取火，击石生火，他一遍一遍地尝试，可是都失败了。他只好生吃，生吃兽肉的感觉很不好，可是，这算不了什么，先人不也是从茹毛饮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

他在森林里逡巡。撕兔子，剥野猪，宰野狼，在这个丛林里，他享受着征服的狂热感和美妙感。

有那么一天，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皮肉突然鼓胀起来，一茬一茬的东西噼里啪啦地从皮肤里冒了出来，细细看，那是一袭一袭的毛，茸茸的，黑魆魆的！

“不——”他歇斯底里地狂奔。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多么像嘶叫的猩猩。他的身体已经变化了，只是大脑没变。任凭他百般折腾，阳光还是无声、绿叶还是无语。累了，蔫了，终于泄气了。他知道，必须走出这片丛林，回归人类。只有回归文明的生活方式，才能褪掉这身皮毛，才能继续有尊严地活着……他把吃剩的兽肉，挂到了脖子，开始在丛林中探寻。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走了好久，还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有两束奇异的绿光，不断地从林间窥视。他想办法绕到后面，吓了一跳：是一只全身金黄，斑纹奇特的大老虎。他立刻爬到树上，又顺着枝桠不断地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动作麻利而迅速。在树上的感觉也挺好。阳光暖暖的，风柔柔的。不一会，他趴在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醒来了。往下看，那只老虎竟然跟到了树底下；后面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是深不见底的崖谷！已是无路可退。他想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兽肉，悄悄折一细枝，撕一细绳，把兽肉系于细枝一端，伸了出去。他爬到了高处，静静地等待。过了许久，他终于听到了山谷回荡的绝望的吼叫……

我不应该盲目自信。虽然我们虎族在森林里已经称王万千年。我也不该贪婪那仅仅够塞牙缝的一点兽肉。盲目自信和贪婪让我丧失了警惕性。我跟随在它的后面，我知道，只要我足够耐心，它迟早会落到我的手上。其实，猩猩我是见得多了，可是万万想不到，眼前的猩猩竟然懂得利用地势、利用我的高傲与贪婪。

我并不是怕死。虎终有一死，我只是不甘心，既然上帝造物，予我至高无上的地位，予我强大的力量和本领，让我俯视群雄，为什么偏偏还要造一物降一物，在我之上创造了有智慧的猩猩呢？在猩猩之上，上帝又创造了什么智慧之物呢？可惜，我要死了，永远无法知道这个答案……

他很得意。因为，他战胜了森林的最强者。他日复一日地在森林里探寻。终于有一天，他走到了森林的边缘。他看到了人类居住的村庄、小屋，看到了人类开垦的田地。这熟悉的一切，让他内心激动不已。他甚至远远地看到一群人欢呼着向他走来。

是一只大猩猩！

好一只大猩猩！

人们围住他，手握钢叉，不住地评头点足。

我不是猩猩，我是人类！他急得抓耳挠腮。没有人知道他说什么，也没人在意他说什么。

他被关进了铁笼子，有人塞进几根香蕉，他感到愤怒，可又能怎样？后来，他被运送到了城里的动物园。人们听说动物园来了一只超大猩猩，争相观看，看过之后，无不称奇：这只猩猩的表情和动作竟与常人无异！

自从被关进笼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归人类，死亡，也许是我最尊严的选择。我并不是怕死，人固有一死。我求过他们，跪过他们，可他们眼里却只有鄙夷的笑，这种笑，我以前也有过，捉到兔子的时候我曾鄙夷地笑，计杀老虎的时候我也曾鄙夷地笑，如今，他们也对我展露鄙夷的笑……

第二天，人们发现：猩猩上吊了！

有个学者模样的人说，这是个类人猿吧，好像有书记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生活着一种已无法进化的类人猿，智慧不亚于人类。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有人开始思考：这也许是真的，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哪一种动物会用上吊的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除了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