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六)


霓裳在看门师傅那里得到了沐秋的确切地址后,就赶紧来到自己的工作车间递交了一个月的请假条,所幸车间领导也耳闻了些沐秋的事,虽然车间人员极其紧张,但还是破例批准了霓裳这么长的假期。

请完假,霓裳一刻也不想耽搁,收拾好行装就来到位于厂门口的公交车站,正好碰到自己的师傅从市区回来,得知霓裳去的方向必须到市区的码头坐轮渡过江,遂告知霓裳,因为大雾看不清江面,两岸的驳轮都停摆了。

霓裳环顾四周,初冬的浓雾带着湿气弥漫在周边,五十米之外就看不清任何事物。虽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做罢。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霓裳就起床了,拉开窗帘看到还没有完全隐没的弯月挂在西边,深邃的天空高远而干净,知道今天是个大晴天,遂赶紧梳洗,赶往公交车站。

一到公交车站还没站稳,第一班公交车就到了,因为太早车上没几个人,坐在车内,依然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寒意。

车子很快启动了,好像是为了迎合霓裳的心理,司机把车开的飞快,路边的梧桐树干在不断地由小变大的过程中很快抵达市区,而平日里的这段路程至少需要五十分钟,这次半个小时就到了。

车子一停,霓裳就快速地跳下并冲向码头,一艘驳轮还有几分钟就要离岸,排队买票就要错过这班轮渡,下一班要再等一个小时后才有,霓裳灵机一动跟着人流来到检票口,把从口袋里掏出的钱攥成一团,直接塞到检票员的手心,并讨好地说:“帮帮忙,我赶时间。”待检票员反应过来时,霓裳已经上了船。

到了江北,一下船,霓裳就往火车站售票处飞奔,开往省城方向的售票口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霓裳看了看列车时刻表,还好,下一趟去省城的火车一个小时后才发。

霓裳一边排队一边从拎着篮子叫卖早点的小贩手上买了几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就裹入腹中,看看前面的队伍还长,就又买了份报纸浏览起来。

转移了注意力以后,队伍挪动的速度好像变快了,一份报纸还没看完霓裳就已经到了售票窗口前。

买完票,霓裳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但是检票口前已经有人排队了。

霓裳上车后找到座位没几分钟火车就缓缓启动了,南来北往的声音和着各种气息飘荡在车厢的每个角落,窗外的苍茫大地因为车速的提升而瞬息万变,如摇篮班的车厢很快让霓裳恹恹欲睡,等到一觉醒来,车上已经有人在行李架上取行李,一问方知马上就要到省城了。

霓裳也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一切准备就绪,车到站了。

出了火车站,霓裳来到距离火车站几百米处的长途汽车站,排队买完了去沐秋家县城的汽车票后已经是中午了,此时离开车时间还早,霓裳就就近找了个小饭馆,慢悠悠地边吃饭边打量饭馆外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神思忽而恍惚,忽而游离,终于磨叽到开车时间,想想离沐秋越来越近了,霓裳心里突然明朗起来。

霓裳一上车就向司机打听到沐秋家所属的县城需要多长时间,被告知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要四个小时。

车子启动了,霓裳一想到自己坐这么长时间的大巴肯定会晕车,也就再无心观看车窗外的景致,于是选择闭目养神来祈祷自己不要呕吐。

但是车行驶不到半个小时,霓裳就憋不住汹涌上翻的胃液,开始源源不断地作呕,中午吃的东西都悉数落入手中的纸袋,路面平坦的时候还好些,要是有什么坑坑洼洼,就要了霓裳的小命,坐在霓裳边上的中年女子实在忍受不了这场景,宁愿站的远远的,也不愿再坐回霓裳的身边,后来霓裳吐无可吐了,最后硬是把胃里的黄疸都吐出来了。

漫长的旅途,一路的颠簸,就在霓裳觉得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终于听到司机师傅说要到站了,霓裳像听到大赦般瞬间不吐了。

到了沐秋家所在的县城,并没有到达目的地,霓裳拿出看门师傅写的地址问当地人,被告知还要坐一趟车到十五公里以外的集镇,但最后一班车的时间早已结束,此时虽然是傍晚五点多,由于夜长昼短天都快黑了,正当霓裳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围上来一群拉客的,在问清了霓裳的目的地后,大部分人很快就奔向其他目标,只有两人说他们的车去霓裳要去的地址,霓裳在跟他们一阵讨价还价后,最后确定了其中的一辆车,待跟着司机走向车子时,才发现就是一辆简易的电动三轮车,只是被简单地改装了一下,加了个棚,并在里面沿着车厢内侧的三个方向焊接了长条铁板凳。

霓裳看着这么简陋的车子,且里面基本上快坐满了农民装扮的男男女女,本能地犹豫起来,三轮车司机看出霓裳的心思,大着嗓门说:"这个时候只有我们这种车,天都黑了,这也是最后一趟,你不坐就没车了。"

霓裳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如三轮车司机所说,只好硬着头皮上车了。

三轮车很快出了县城,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三轮车的突突声在空旷的黑夜里穿行,狭小的车棚里各种气味都有,空间很是逼仄,几次由于路面不平引起的颠簸,差点让面对面的两人头撞在了一起,为了避免尴尬,坐在车尾的霓裳只能把头扭向外面,注视着被月光照的有些发白渐渐远去的土路,忽而上坡忽而下坡,仿佛在大海中摇曳。

霓裳的思绪飘向了第一次和沐秋相遇的那个深秋,夺目的梧桐叶带着金黄与绚丽的赭,被温暖的阳光浸染,水泥地面上斑驳的树影安静而祥和,光晕里的尘埃沿着梧桐叶缝隙射下来的光翩翩起舞......


三轮车突然停了,在霓裳猝不及防的时刻,不仅打断了沐秋的登场,更是把霓裳拉到现实的境地。

"还没到怎么就停了?"车内有人率先发问。

霓裳把头探出去看了下四周,确实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还是漆黑一片,连个路灯都见不到,更何况人烟了,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三轮车司机从前面绕到后面对大家说:"这个坡子太陡,三轮车电力不足爬不上去了,大家帮帮忙,下来推一把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

"你们要是不帮忙推,大家都走不了,只能在这过夜了。"三轮车司机见大家没有反应又甩出一句。

或许是回家心切,或许是考虑到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太不安全,有人陆续下车了,但嘴里都牢骚满腹:"电不足,也敢出来拉客!"

"你是不是就吃准了我们会帮你推车?"

"我们可都是花了钱的。"

......

面对大家的责难,三轮车司机只能陪着笑脸,双手抱拳拱手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得罪了。"然后又回到驾驶坐。

霓裳也从车上跳下,跟大家一起按照三轮车司机的要求把双手搭在车厢的外围,做好一起用力的准备。

好在三轮车本身就体积小,而且是空车,在司机打火启动的同时,众人一起用力,它也就缓缓往高处挪动了,移动了大约五十多米到了坡的最高处,司机告诉大家可以上车了。

霓裳看到前方是一条很长的下坡路,路的两边,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不由得浑身冒起了冷汗,遂赶紧上车 ,但看到车上其他乘客都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就知道只有自己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走这样的路。

接下来三轮车开始了一段轻松而惬意的滑行,速度比之前也快了很多,霓裳坐在上面有一种自由落体的感觉,风从耳边穿过,带着寒冷和呼啸,一路的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比较平坦的路面,又行进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道路两边错落有致的住宅群,霓裳想,这应该是沐秋家所在的集镇了。

三轮车最终停在一个醒目的标牌下,车上的人很快下车奔各自的目的地去了,只剩下茫然不知所措的霓裳,好在三轮车司机看出了霓裳的窘境:"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到这找人吗?"

霓裳听他这么问,赶紧拿出沐秋家的地址递过去,司机了看以后说:"我们这个镇分河东与河西,这里是河东,你要去的地方是河西,在对面。"

霓裳一听还没到,眼泪都要出来了,赶紧问:"那桥在哪个方向?"

"这里没有桥,两岸居民的来往都是通过竹筏子完成的。"三轮车司机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你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趟竹筏,从这往前五十米马路右边,你能看见一条向下到河边的小路,走下去就可以坐到竹筏。"

霓裳按照三轮车司机指的方向很快来到了渡口,竹筏上已经星星落落站着几位渡客,艄公的长槁也深深插入了岸边的浅滩准备发力,霓裳见次情景,立马抛开平日的矜持,一个健步跳入筏中。刚站稳,竹排便如离弦之剑向河中央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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