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童年篇)——第一章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2000年的12月份,大街小巷充满了中国人准备迎接春节的欢乐气氛,商家们也趁机开始掀起“洋节日”的风潮。玲琅满目的商品,热闹非凡的活动吸引着每一位潜在的顾客。

  “妈,马上就是平安夜了,我可以带玲玲和小宇出去玩吗?”王欣恳求地望着正在厨房忙碌的周梅,希望她大发慈悲。“平安夜?”周梅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新鲜的名词。

  “就是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百货公司会举行一个超大的活动——他们会把很多小礼物挂在一棵巨大的树上,让大家一起抢礼物。”王欣看出了周梅的疑虑,继续解释道,“我的很多朋友都会去,我也想带弟弟妹妹去。”

  “王欣才上小学四年级,玲玲六岁多,小宇也才九岁……”周梅的大脑飞快地思考着利弊,随后严肃地问王欣:“你自己觉得安全吗?”“安全的。”王欣笃定地回答道,“我们这地方小,没多远。那天人又多,不怕坏人。而且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周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手里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肉丝,没有说话。“这个活动太难得了,这么多年也就办这么一次吧。”王欣双眼真诚地望着周梅,眼里写满了渴求。“好吧,好吧。”周梅暂时屏蔽了脑海中的种种担忧,“一定要保护好弟弟妹妹,不然让我怎么向你的小姨和姑姑交代?”“遵命!”王欣欢快地回应道,“谢谢妈妈!”王欣说罢准备马上飞奔出去,向朋友汇报这个好消息。

  “回来,回来。”周梅见王欣要跑,立即将她喊了回来。王欣以为妈妈要反悔,先发制人地叫起来:“又怎么了!”周梅见状有点生气,大声说:“我话说完了吗?你就跑。”“还有什么事!”王欣尖锐的声音盖过了周梅。顷刻间,周梅无法抑制心里的怒火,立即关闭灶台的火,狠狠地打了王欣几巴掌。王欣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凶狠地瞪着周梅,周梅同样回以愤怒的眼色,两母女像仇敌一般对峙着。

  “今天晚上吃什么?”刚在客厅睡醒的章玲打破了冰封般的沉默。她揉着眼睛,腆着小肚子走进厨房,自然地说:“我都饿了。”周梅看着章玲乱糟糟的为数不多的小黄毛忍俊不禁,迅速开启嘲讽模式:“刚刚睡醒了就饿,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哈哈哈,你就是一只小猪崽。”王欣心里的委屈逐渐散去,开始取笑起章玲。章玲睡得迷迷糊糊,只好呆呆地望着两人。她下意识地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然后进入客厅坐在餐桌旁等待开饭。

  “这里,拿去给弟弟妹妹买点零食。”周梅将兜里的20元现金塞给了王欣,“节约点花啊。”“哦,好的。”王欣收下钱,算是与母亲达成初步和解。但是她没有想到,母亲第一次叫住她,也只是想给她一些零花钱……

  “玲玲,今天吃鱼香肉丝哟。”王欣以为妹妹因为被取笑而有些不开心,连忙坐在她旁边主动示好。“鱼香肉丝?”章玲开始天真地幻想起来,“又有️鱼,又有肉丝?这是什么天才的组合,估计中华小当家来了也要拍案叫绝。这盘菜端出来的时候会像《中华小当家》里的菜一样发光吗,我吃一口会不会像评委一样飘起来?”章玲越想越期待,兴奋地问:“是不是很好吃?”

  “额……”王欣看着妹妹垂涎欲滴的样子迟疑了一下,“是很好吃。”“鱼香肉丝!鱼香肉丝!”章玲开心地边喊边拍桌子。“来了,来了。”周梅像听到召唤似的,将鱼香肉丝端上了桌,一股浓烈的葱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等待热气散去,章玲终于看清了这一盘肉丝。她正准备发出惊叹时,蓦地看到盘子里竟然没有鱼。

  “鱼呢?”章玲困惑地想,她在心里揣测到:“没有发光,可能是假的鱼香肉丝……”“这是……鱼香……肉丝吗?”章玲一字一句地问。“是呀。”周梅调皮地眨眨眼。“你以为……我就知道!”王欣恍然大悟般地笑起来,“哈哈哈,鱼香肉丝……是有鱼香味的肉丝,没有鱼,哈哈哈……”周梅听罢,一手轻捂着嘴唇,纤细的身体也笑得抖动了起来。

  章玲听到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地努努嘴,受到欺骗的感觉瞬间吞噬了她。“我不想吃了!”章玲生气地撅着嘴,随即抱起了自己的手臂。“是吗?”王欣挑衅地说罢便夹起一条肉丝放进嘴里,夸张地感叹道:“好好……吃呀!”周梅也不甘示弱,更加欢快地赞叹道:“真的太好吃了!”章玲狐疑地放下胳膊,拿起筷子夹起一条肉丝。放到嘴里后,鱼香味迅速充盈了她的整个口腔,强烈地激起她的食欲。章玲的表情逐渐缓和,甚至开始出现品尝到美食的幸福笑意,可以舀一碗白米饭吗?”她真诚地问道。

  “平安夜?”白利一边用皮带抽打着白雪一边恶狠狠地骂道,“才读几天书就洋气了是吧,学会过洋节了?平安夜,平安夜,亏你想得出来!”白雪感觉被抽打过的地方生疼,她怕进一步惹恼父亲,尽量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还好不是夏天。”她在皮带抽过来的间隙庆幸地想到。白利越打越用力,白雪再也耐不住身体上的疼痛,凄厉地叫出了声,泪水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白利不得不承认,白雪每叫一声,都能让他泄愤。他希望白雪赶紧跪地求饶,然而白雪除了哇哇乱叫和哭泣,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解。“快承认你错了吧!”白雪的母亲刘芸看不下去,在一旁不停地劝着白雪。

  白雪忍受着疼痛,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暴躁,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错在哪里。“说吧,你哪里错了?”白利打累了,找了根板凳,端正地坐了下来。“我……我不应该……想着……平安夜……出去玩。”白雪思考着父亲的话,抽泣着说。“还有呢?”白利威严地问道。“还有?”白雪一头雾水,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着答案,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不知道?”白利因疲惫而逐渐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白雪紧张得心惊肉跳,感觉自己的四肢也随之僵硬。“那你跪着想清楚吧!”白利丢下这句话便自己进了卧室。白雪松了一口气,顺从地面对客厅的墙壁,跪在角落里认真思考着自己哪里做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雪不停地调整着跪姿。她只觉得膝盖好痛,时间过得好慢。

  “吃饭了。”刘芸呼唤着白利。“终于!”白雪像提前获得了赦免的消息似的,精神为之一振。白利慢悠悠地从卧室走出来,仿佛气已经消除了大半,他漫不经心地对白雪说:“吃饭吧。”白雪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她乐观地以为今天的狂风暴雨已经过去,爸爸又变成那个和蔼的爸爸了。

  晚饭后白利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金创药递给白雪。“拿去,”他假装在看电视,没有直视白雪,“自己拿去涂。”白雪如获至宝地接过这瓶金创药,心里美滋滋地进了卧室。她一边为自己涂着药,一边想着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出去玩的情形。“真开心呀!”她这么对自己说着,忽然又有点伤感想哭。她强忍着泪水,说不清这种委屈的感觉从何而来。

  “白雪!白雪!”王欣牵着章玲,在白雪家楼下疯狂地叫她。白雪听到王欣的呼喊,裹上防寒服跑下了楼。“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王欣兴奋地将手里抓着的泡泡糖递给了白雪。章玲也兴奋地介绍道:“还有贴纸哟!”白雪接过泡泡糖,顺势捏了捏章玲嫩滑的小胖脸。“你哪来的钱?”白雪问王欣。王欣欢快地说:“我妈给的,让我们平安夜出去玩买零食用的!”

  白雪默不作声地翻看着手里的泡泡糖,一滴泪水滴在了她手上。王欣看到白雪的样子有些吃惊,“怎么了?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王欣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低声说道。“我爸……我爸不让我平安夜出去玩。”白雪以为自己已经消化了的委屈突然像洪水般宣泄出来。“漂亮姐姐怎么哭了?你看我手上的贴纸很好看。”章玲努力地将手背凑到白雪面前,“你有好吃的泡泡糖,还有一个好看的贴纸哟!”

  白雪透过眼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歪七扭八、残缺不全的贴纸,笑出了声。王欣见白雪情绪缓和了一些,急匆匆地吩咐章玲:“快快快,表演那个。”章玲马上提起精神,自信而又毫无节奏地拍起手,五音不全地唱道:“村里的姑娘、城里的姑娘,都漂酿……”“噗嗤”看到白雪笑了,王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不要老是打她。”刘芸边拖地,边严肃地对白利说。“不打不成器。”白利盯着电视机,头也不回地说,“黄金棒下出孝子。你懂个屁!”“哎……”刘芸叹了口气,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找工作?”白利当即露出烦躁的表情,将手里的遥控器狠狠地砸向刘芸,不小心砸偏了,“啪嗒”一声遥控器里的电池蹦了出来。“你说我吃白饭吗?老子今天炸金花输了钱,心里冒火得很,莫惹我。”白利愤怒地喊道。刘芸默默将遥控器和电池捡了起来,重新拼装好,小声嘀咕道:“以前就叫你存钱,现在我也快下岗了……”白利听罢登时腾身而起,不耐烦地咆哮:“念念念,我说你一天和尚念经,烦不烦?”说罢,自己火冒三丈地摔门离开了。

  “爸?”白雪刚上楼就撞见了怒气冲冲的白利。“我说我真是欠你们母女俩的,你跟我有仇吗?”白利指着白雪的鼻子,恶狠狠地数落着她,“服了,这个家没一个正常人!”白雪完全不明白白利的意思,她只知道爸爸对自己很生气。她尽力地思考着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对,压抑着委屈的心情默默上楼。

  “妈,我回来了。”白雪回到家里见到了心情同样不好的母亲。“你一天到晚都往外跑,干脆别回来了呀!”刘芸对着刚到家的白雪咆哮道。白雪确实想不出自己哪里又犯了错,不知如何回应母亲,站在门口不敢动。“今天作业做了吗?还站在门口!”刘芸大声质问着白雪。白雪只好缓慢挪进卧室,她关上门便坐到了地上,惊魂未定的她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她浑身颤抖着,看着手里捧着的热泪,机械地舔了舔,“怎么不是苦的?”她心想。

  “咚咚咚”周梅思索再三,局促不安地敲着门。“哎呀,大嫂呀,你来干嘛?”王立志的妹妹王丽打开了房门。“哦,那个……平安夜王欣想带小宇出去玩,我已经答应她了。”周梅紧张得语无伦次地说。“哦……小宇!”王丽大声将张博宇叫了过来,“平安夜你想跟姐姐出去玩吗?”张博宇兴奋地回答道:“愿意!”王丽听到张博宇的回答愣了一下,说:“就让孩子们去玩吧。”“哦,好。那我回去了。”周梅准备转身下楼。“你瞧瞧,我这个脑子,都没叫嫂子进来坐一下。”王丽似笑非笑地说道。“哦,没事,也待不了多久。”周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梢,边说边走下了楼梯。

  “这个周梅,又是先斩后奏!”王丽关上门,毫不避讳地向老公张德文抱怨道。“欣欣带着小宇出去玩没事的。”张德文安慰她说。“欣欣是我侄女,当然没事。就是这个周梅自作主张,颐指气使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王丽愤愤地说。“都是亲人,少说两句吧。”张德文继续开解着王丽。王丽瞥了张德文一眼,阴阳怪气地呛到:“哟哟哟,心疼纺织厂里的一枝花了。”张德文来了些脾气:“又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吗?”王丽见张德文来了脾气,更加肆无忌惮地讥讽道:“谁不知道你追求过周梅呀,可惜呀,没追上!”张德文不想继续与王丽争论,干脆翘起二郎腿认真地看起了电视。“我哥常年不在家,不知道这个周梅在厂里……”王丽得意地继续揣测,而她不巧地注意到了丈夫露出最为严厉的眼神,只好硬生生地将后面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张博宇听见父母的争吵声无心继续做作业,他紧握着铅笔的笔尖,用力地把草稿纸戳了一个又一个洞。

  “咚咚咚”“又是谁呀!”王丽气呼呼地打开房门,怒视着门前的王欣和章玲,她看清来人后瞬间转换出了一幅和蔼的面孔。“你们来找小宇玩吗?请进,请进。”王丽客气地招呼两个小家伙。“我们来给小宇送泡泡糖的!”王欣开心地说。张博宇跑过来不客气地收下了泡泡糖,马上拆开一颗放进了嘴里。“小宇平安夜可以跟我们出去玩吗?”王欣乞求似的望着王丽。“当然可以了。”王丽有些怜悯地回答道。与此同时张博宇吹爆了一个大大的泡泡,仿佛在庆祝这个欢乐的时刻。

  周梅一回到家就拨通了妹妹周霞家的座机,她一听到接通的声音马上问道:“喂?你在家啦?”周霞听出姐姐的声音,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刚到家就接到你的电话了吗?”“最近这么忙啊?”周梅左手绞着电话线,调侃地说。周霞自然地回应道:“多劳多得嘛。”接着她紧张兮兮地问:“章玲最近还听话吗?”“听话,还是吃了睡,睡了吃,无聊了就看动画片。”周梅笑眯眯地说道。

  “王欣想在平安夜带玲玲出去玩……”周梅介绍着情况。“可以啊,让她见见世面去。”周霞干脆地回应道。“那个……”周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王立志还没回来吗?”周霞关切地问。“还没有,说是项目上不太顺利……”周梅感觉到十分的疲惫,强打着的精神也泄了下去。“哦……都是暂时的,等他回来你就是富太太啦!”周霞乐观地说。“但愿吧……”周梅敷衍道。周霞听出了姐姐声音里的疲惫,善解人意地说:“我要去洗澡了,先挂了。”“好,拜拜。”周梅挂断了电话,怅然若失。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上王立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妈妈,我们回来了!”王欣拉着章玲进了门。“快去洗澡吧,”周梅乏力地说,“王欣先去洗,我等下帮玲玲洗。”王欣乖巧地脱去了手表和衣裳,独自去卫生间洗澡了。章玲好奇地拿起王欣的手表百思不得其解,为啥手表的表带上有一个圈圈呢?她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原因,“那一定是多余的东西!”她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结论。于是章玲拿来了剪刀想尝试把“多余的东西”给去掉,“咔嚓”一声带圈就被顺利地剪断了。

  “妈!”洗完澡的王欣看到心爱的手表被剪了,大声呼喊着周梅。周梅闻声赶紧跑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儿:“怎么了?”“玲玲把我表带上固定的圈圈给剪了!”王欣生气地说。“玲玲剪的吗?”周梅问道。章玲看到王欣这么伤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着头一言不发。周梅见状解围道:“玲玲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吧。”王欣见周梅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激动地说:“这可是我求了好久,你才给我买的表,她就把它弄坏了!你看看这怎么戴!”“玲玲这么小,她又不明白,你是姐姐,怎么这么计较?”周梅看见王欣的样子也跟着着急上火。“我计较?她做错了事,为什么怪到我头上!”王欣喊出这句话时,泪水跟着滚落了出来。周梅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更加权威地吼道:“你是姐姐,就应该让着妹妹!”王欣听到这话不知如何反驳,她无言以对,满腹委屈地钻进了被窝。

  周梅给章玲洗澡时,章玲一直想着带圈究竟有什么作用。“哦,固定表带!”章玲想到的一刹那,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她这个时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不会剪坏姐姐的手表。

  章玲关了灯,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她一直思考着这件事,背对着姐姐不敢跟她说话。“呜呜呜……”章玲越想越后悔,自己偷偷地哭了起来。“怎么啦?”王欣被哭声吵醒,温柔地询问道。章玲不好意思说,继续抽抽嗒嗒地哭泣。王欣试探着摸了摸章玲的脸,帮她擦去了泪水,轻声询问道:“玲玲是不是想妈妈了?”章玲转过身扑到了王欣的怀里。王欣一边轻轻地抚摸章玲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语地说:“傻瓜,想妈妈了就给她打电话呀。”

  “Merry Christmas!平安夜应该这么说吗?”白雪俏皮地问王欣。“应该说:happy new year。”张博宇一本正经地回答。白雪立马嘲讽道:“你个低年级的小朋友懂个屁!”“懂个屁!”章玲有样学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你不是不能出来吗?”王欣向白雪发出了询问。“啊……我好说歹说的又可以出来了。”白雪嘴里哈着白气,嬉皮笑脸地说。

  “让我来提零食吧,我是男孩子力气大。”张博宇想要抢过姐姐们手里的零食袋,向漂亮的白雪姐姐证明,自己并不是“低年级的小朋友”。“别别别,我们可是姐姐,应该由我们负责的。”可惜白雪毫不示弱,威严地拒绝了他。张博宇看白雪态度坚决,心情郁闷地放开了手。“那什么时候可以吃零食呀?”章玲关切地问道。“还要耐心地等很久很久……”王欣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哦……”章玲似懂非懂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应该是王欣出生以来见过的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了,如果小伙伴们不互相牵着手恐怕会立即被人群冲散。百货公司的门前布置出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王欣估计它有几十米高,十几米宽,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礼物”。等他们一行人到达树下时,树上的小礼物已经被其他人哄抢一空,所剩无几了。

  “来晚了!”白雪焦急地说。“小宇和玲玲在旁边等着,我和白雪去摘礼物。”王欣当机立断,拉起白雪就往圣诞树冲。张博宇和章玲注视着两人的身影,目光努力地跟随着她们,但是不一会儿他们就跟丢了。张博宇有些愤懑地想到:“要是不带着玲玲,我就可以跟姐姐们一起去摘礼物了。”章玲想要跟张博宇说话,但是显然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他们尴尬地站在原地,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博宇百无聊赖地掏出俄罗斯方块掌机,痴迷地玩了起来,章玲对掌机不感兴趣,则在一旁无聊地玩弄自己的手指。等了好一会儿,王欣和白雪才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扒拉出来,她们艰难地带回了几个装饰球。“你们看,”王欣将几个色彩各异,闪着亮光的装饰球展示给弟弟妹妹看,“好看吗?”张博宇不以为然地收起游戏机,章玲没见过这东西倒是兴奋地拍手称好。

  王欣觉得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太少了,她不想让大家失望。她环顾四周,看到巨型圣诞树旁边有一家店铺里也布置了圣诞树,上面不仅有小挂饰还缠绕着绚丽的彩灯。“那个东西应该很酷。”她快速思考着。“白雪,走。”她拉起白雪气势汹汹地朝那家店铺疾驰而去。

  “她们去哪里呀?”章玲紧张地问道,她只想赶快吃到零食,不想让姐姐走。“我也不知道,等着呗。”张博宇淡定地回答,这次他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到了两位姐姐的身上。王欣和白雪一进店就二话不说地开始“掠夺”圣诞树上的挂件,老板一看着急了,马上喊道:“不准偷东西!”王欣一向受不了污蔑,生气地说:“我们只是来摘礼物。”说罢就要将圣诞树上的串灯取下来。“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报警报警!”店老板喊道。“报警就报警,喊什么喊?”白雪手上忙碌着,没好气地说。店老板看着这两人的架势有些上火,连忙叫店员将两人控制起来,拨打了110。王欣一看情况不对,赶紧给张博宇使眼色。张博宇心领神会地拉起章玲就跑。

  “哥哥,我跑不动。”张博宇拉扯着章玲跑路也确实累赘,他立马把她背到背上,往家里赶。章玲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今天肯定吃不到零食了,伤心地哭了起来。“你哭什么?”张博宇不耐烦地问。章玲不愿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你是不是怕吃不到零食了?”张博宇平静地问道。眼看自己的想法被戳穿了,章玲立刻停止了哭泣。

  “我想告诉你……姐姐要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你不仅吃不到零食,也没有姐姐了。”张博宇残酷地说道。章玲听到这句话,明白了一大半,她害怕得又哭了起来。“姐姐被抓走了……但是你跟着我是安全的……咱们回家。”张博宇逐渐感受到了章玲的体重,气喘吁吁地说。这一路上,寒风不断地刮到张博宇的脸上,再调皮地钻进他的脖子里。张博宇不觉得冷,反而有些发热,劳累使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但责任感驱使着他尽量大步地前行着,他只期盼着早点到家。章玲也哭累了,安心地趴在张博宇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叮咚!叮咚!叮咚!”周梅听到急促的门铃声,赶紧跑过去开门。一开门便见到了神色慌张的王丽和还算冷静的张德文,“欣欣回来了吗?”王丽开门见山地问道。周梅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已经夜里十点了,几个孩子还没有回家。“还没有。”周梅脱口而出。“就是你……就是你一天由着他们……”王丽紧张地捂住嘴巴,企图憋住因担心害怕将要迸发出的泪水。周梅见到王丽的样子心里也开始不安,她的脑海开始浮现各种孩子遇难的恐怖场景。面对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张德文长叹一口气,他合理地分析道,可能是孩子们玩得太开心,忘记了时间,提议大家去孩子们必经的路口等着他们。

  夜里十一点,三个大人仍然痴痴地等在路口,希望看到那三个熟悉的身影……“啊!小宇回来了!”王丽先是激动地尖叫了一声,随后松了一口气,她难以掩饰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张德文则严肃地瞪着自己的儿子,没有吭声。“王欣呢?”与王丽夫妇一同守候在路口的周梅两眼通红,带着哭腔问道。“姐姐去摘店铺布置的圣诞树的装饰,估计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张博宇清晰地描述着当时的情况。周梅见到张博宇背上熟睡的章玲,一把将她抱起。“回家,回家。”王丽牵起张博宇的手,催促着他赶紧回家。张德文不舍地看了周梅一眼,便于母子俩一同回家了。

  疲惫的周梅抱起章玲,将她安置在了李诗义家,“妈,拜托你了。”周梅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赶紧去找王欣吧。”李诗义睡意全无,她尽力地安抚着周梅,“在警察那里应该没什么事。”

  周梅从李诗义家出来就碰到了怒气冲冲的白利和惊慌失措的刘芸,“我说……”白利愤怒地看着周梅尽量保持礼貌地问:“我女儿跟你女儿在一起吧?”周梅想了想说:“应该在一起。“她们现在在哪里?”刘芸如释重负地问道。“应该在哪个警察局。”周梅平静地回答。

  钱警官看着眼前两个倔强的小姑娘啼笑皆非,开始了苦口婆心的教导:“你们知道去拽串灯有多危险吗,搞不好会触电身亡。”见她们没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道:“店主报警也是迫不得已,她是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全。”王欣对这种说法无法苟同,嗤之以鼻。钱警官眼看说不通,继续开导道:“现在这么晚了,你们的父母肯定都很着急。我再问一次,你们住哪里,父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王欢想到母亲有点想松口,但她不能背叛和自己一起关进来的朋友,于是一字一顿地说:“不,知,道。”白雪本想招供,但看到王欣笃定的样子不想给她丢脸,也坚决地说:“不知道,快把我们放了!”这一刻白雪感到了自己与他人的联结,那是一种生死与共的江湖义气,她一想到这里自己便感动得热泪盈眶。

  “还没有人来报案呐?”钱警官急得抓耳挠腮,求助似的望着郑警官。“还没有。”郑警官回答后又关切地问道,“她们还没说吗?”“犟得很。”钱警官无奈地摊摊手。“等她们困了自然会说的。”郑警官有些自我安慰地说道。

  “王欣找到了吗?”周民理轻声地询问李诗义。“还没有呢,听小梅说在哪个警察局。”李诗义细声细气地说。章玲听到外公外婆的对话,想起姐姐被抓起来的混乱场景,绝望地哭起来,她也哭得小心翼翼,害怕被他们发现。

  “我们报警吧。”刘芸拽着白利的衣袖,打破了许久的沉默。“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周梅一瞬间感到醍醐灌顶,她有些懊恼地说,“也不知道她们在警察局遭了多少罪。”“那也是她们自己作的。”白利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气愤地说。周梅赶紧回家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而钱、郑二人等这通电话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啊……”凌晨三点,白雪家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白利用衣架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刘芸在一旁看得唉声叹气,直抹眼泪。“你还敢自己跑出去,不告诉家长了?”白利边挥舞着衣架边质问着。白雪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惨叫和哭泣。“小小年纪还学会偷东西,进局子了?”白利气不过,开始用脚狠狠地踹白雪。“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王欣来往,我饶不了你!”白利将白雪踢到墙角,十分坚决地说,“你去给我写份保证书,保证不再与王欣来往。我起床的时候看不到这份保证书,你就等着再吃一次‘竹笋炒肉’吧!”白利进卧室前用力地把衣架扔在地上,算是对白雪的又一次警告。

  刘芸想把白雪扶到卧室,但是白雪坚持要自己起身。她的心里声嘶力竭地叫喊道:“他打我的时候你去哪里了,你不是也默认了吗?”白雪觉得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绝望地认为父母根本不爱自己。她自己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卧室,拿起金创药狠狠地砸到地上,药瓶蹦到地上只砸出了一个缺口。白雪以为药瓶会被砸得粉碎,她呆呆地望着药瓶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有些好笑。“我该怎么办?”她想了很多,发现全都行不通,只好靠着墙缓缓坐下,抱起无助的自己。

  “王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周梅的身子颤抖着,失望地质问回家后刚洗完澡的王欣。“是那个店老板大惊小怪。”王欣撅着嘴,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么点事还要报警,不然我们早回家了!”周梅对王欣的说法大失所望,她立马跑到厨房抽出一根筷子。她左手抓住王欣的胳膊,右手用筷子狠狠地抽打着王欣的大腿。王欣疼得嗷嗷叫,但还是不愿意服软。

  王欣的大腿很快被筷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还鼓了包破了皮。王欣受不住疼痛,终于流下了眼泪。周梅看到王欣哭了,认为她起码知道自己做错了,打算收手。王欣除了感觉疼痛还有委屈,自己被抓进了警察局受到了惊吓,回到家却还要遭受毒打。“警察都比亲妈好!”她越想越难过,越哭越伤心。周梅以为这是悔恨的泪水,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去洗把脸睡觉吧。”周梅轻声说道。王欣行尸走肉般地拖拽着身体去厕所洗了把脸,随后她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周梅终于可以休息了,可是她却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眠。“如何管教欣欣”“如何让王丽喜欢自己”“王立志到底在哪里”“我们的工厂是不是也撑不了多久要让工人下岗了”“明天上班打不起精神怎么办”这些问题折磨得她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天刚擦亮时,周梅终于有了一些睡意,但这时候她也差不多该起床了。她眯了一会儿,便挣扎着坐了起来。“起床了,今天要去外公外婆那里吃早饭。”周梅洗漱完毕后掀开了王欣的被子。王欣生气地坐起来,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不满。

  王欣一到外婆家就赶紧去找章玲,“玲玲起床啦!”章玲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欣喜若狂地睁开了眼睛。“姐姐,你昨天去哪里了?”章玲搂着王欣的脖子,害怕姐姐尴尬,假装不知情地问道。“我昨天晚上协助警察叔叔完成秘密任务去了!”王欣马上为妹妹编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哈哈,姐姐好厉害。”章玲欢快地笑起来。“这个小傻瓜什么也不知道。”王欣一想到妹妹没有受到惊吓,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大家在餐桌上沉默地吃饭,默契地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周梅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放到王欣面前。“这是什么?”王欣故意语气平淡地问。“你打开就知道了。”周梅同样假装冷淡地回答。王欣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地打开层层包装,一块崭新的电子表映入眼帘。“妈?”王欣有一点惊喜又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于是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周梅敏锐地察觉到了王欣的小情绪,继续假装满不在乎地说:“圣诞节是吧?这算是礼物。”

  王欣拿起电子表,爱不释手地抚摸了起来,然后取下无法戴牢的旧手表,郑重地将新手表戴到了左手手腕上。“那我呢?”章玲感到有些不公平,立即发出了抗议。李诗义见状笑眯眯地说:“玲玲今天可以吃一个冰淇淋哟。”“什么?”章玲惊喜地愣了好几秒钟,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婆。“是真的。”外婆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最喜欢生蛋节了!”章玲大声地表达着自己快乐的心情,“不过生蛋的节日为什么不看母鸡下蛋,而是要收礼物呢?”她又开始了自己奇妙的思考。“哈哈哈……”所有人紧张了一晚的神经终于得到了释放。

  “拿去,保证书。”白雪将保证书递到了餐桌上。白利拿起来瞄了两眼,赞赏地说道:“可以,写得不错,准备吃饭吧。”白雪原以为自己写的东西会被挑刺,通过得这么顺利她反倒有点不放心。“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白雪踌躇地说。白利瞥了白雪一眼,笑眯眯地说:“不用看了,已经写的很好了。”

  “这是你最爱吃的包子,多吃点啊。”刘芸给白雪夹了一个硕大的肉包子。白雪身体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啃着肉包子的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爸爸妈妈对我真好,昨天晚上确实是我做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出门,还那么晚回家。爸爸打我都是关心我,我的想法也有些偏激了。”“爸爸、妈妈,对不起!”白雪诚恳地向父母道歉,她的鼻子一酸,滚烫的泪珠像豆子一般滚落出来。

  “吃得好好的别说这些。”白利喝了一口豆浆,正义凛然地说。“没事,都过去了。”刘芸夹起一个花卷,“对了,白雪。”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一早预谋好的话语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爸爸最近要开始上班了,你寒假自己在家要好好学习,学着做饭、做家务哈。”“好。”白雪立即答应下来,乖巧地点点头。“圣诞节可能是一个奇迹出现的日子吧。”她品尝着美味的肉包子,喜滋滋地想。

你可能感兴趣的:(家(童年篇)——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