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姑娘

嗡嗡,陆南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几点了,陆南我告诉你,你不想干随时可以走人,我们最不缺的就是......”粗暴的声音断在空气里,陆南挂了电话,长按电源键,直到屏幕上骆黎的笑脸完全黑掉。

窗外,树木正缓缓后退,远处的矮山连绵起伏,但不像水墨画里那样连贯,山上零星散落着被开采后的坑,像皮肤撕裂后的疮痍,周围没有任何植物,遮掩不住的沙土与乱石。

“乘客们,清源站已经到了。请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从本车厢的后门下车......”陆南看了一眼失去反应的手机,揣进口袋,跟着人流下了列车。虽说已是夏末秋初,高温依旧不退。陆南还记得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站台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和等候接车的人,燥热的气温混着何种汗味。到处都是人,吵架的,接电话的,大声喧哗的,举着牌子的,她挤在人群里,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口袋,怕被人摸了去,只一会,鼻子上就出现细细的汗珠,另一只手牢牢牵着骆黎,那是她是唯一的寄托。幸好清源只是个小地方,现在也不是旅游的旺季,没有拥挤,也没有嘈杂。车站里接到客的朋友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有几对恋人,依偎而行。陆南出了车站,热情的车夫吆喝过来,“坐车吗,姑娘?”“清源客栈去吗?”“去,哎,姑娘您坐好,一会就到。”

“天还早,姑娘不去其他地方玩玩?”车夫问道。“不去了。”陆南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自己的脸,又收了回去。人力车有些颠簸,陆南向窗外望去,路边卖麦芽糖的老人,卖泥人的小摊,坐在椅子上喝奶茶的情侣,大同小异的民族饰品店,还有一些驻足流连的游客在不停地拍照。好像所有的古镇都是这样,也都越来越像了。“到了”师傅接过陆南递的钱,“姑娘很久没来了吧?”“嗯?”“清源客栈早就改名咯,现在叫清源旅舍。”

旅舍内部的结构没有太大变化,仍然分为清、丽、绿、源四个小苑,每个小苑六个房间,三三相对。中间是老树和假山,不过现在被打理的更漂亮了。经常有猫趴在门口,慵懒的,见人也不挪一下。登记的时候陆南被告知房间在丽苑,“可以改为清苑吗?”陆南问。“呃,清苑住了一对情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没关系。”“嗯好。这是您的房卡,这边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可能有猫,没关系,它们很乖的。”

仿古典的屋子,朱漆镂花,门是两扇对开,房卡只能开其中一边,这种现代与古代的结合有时还真的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应。陆南打开门,一股子清凉涌出,外边的闷热只得到别处肆虐。休息了一会,陆南听到隔壁强行转动把手的声音。陆南走出去,一个背着公文包的男子正弯着腰琢磨那张门卡和把手的关系。“把卡插进去。”陆南开口。“什么?”男子也不转身,还在试图用卡刷门。陆南走过去拿过卡直接插到把手的卡槽中,转动把手,开了门。“哦,原来是这样啊,谢了。”“没事,我第一次来时也不会开。对了,请问现在几点了?”陆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伸出手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十分。”“好的。”陆南回到了自己房间。没一会,响起了敲门声,还是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想借个手机充电器,我刚刚发现我的落在车上了。”陆南从包里拿出充电器递过去。“你不用吗?”陆南想想躺在口袋里关机的手机,“不用。”“那谢谢啦。”

中午的时候,住对面的情侣回来了,看样子不过大学生,女生梳着马尾,一路甜笑着缠着男生说话。男生问女生待会想吃什么,女生说随便啊,男生又问吃梅花糕怎么样,女孩说不要,太甜了。“那那个什么什么呢?”“不要,不喜欢。”“那你要吃什么什么嘛。”“随便。”接着就传来两人打闹的声音。陆南笑了笑,青春期的女生就是这样,不过那女生的口味倒跟她挺像,她也不喜欢梅花糕。这么一说好像是饿了,陆南关上门想出去找些吃的,不知道街上那家面馆还在不在。经过隔壁的时候,门没关,陆南朝里瞥了一眼,这个房客正在开电脑,看到她走过喊了一句,“那个,这里有网吗?”“没有吧,”陆南停下脚步,“我记得是没有的。”“噢。”男子懊恼的往后一靠,陆南嗯了一声走了。

那家面馆果然是没了,陆南从街头走到街尾,随便在一家饭店里吃了些东西,散步时看到猫的天空之城,这类书店似乎盘踞在各色的旅游景点中,说是书店,其实不过是用各式明信片装饰起来的伪文艺。门口一句“写给未来的你”吸引了许多年轻女孩,她们伏在桌子上,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写上,郑重地放到邮筒里,幻想多年后收到它是怎样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心情呢,陆南想,反正她还没有收到。陆南走进店里,在二楼找到一个座位。“写什么呢?”“让我看看。”“不准看,还给我,快还给我。”陆南循声望去,果然是他们,住对面的学生情侣。女孩用胳膊挡着,写几个字就用手捂住,怕被看到,男生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拿眼睛去瞄女生笔下的卡片。

在书店坐了一会,陆南回到旅舍,没有网络也做不了什么,陆南掏出手机,忍着开机的冲动。“没电了?”隔壁的男子过来还充电器,看到在陆南手里翻来覆去的手机。“是,哦不是,有电。”“充电器还你。对了,这家旅舍有无线网的,密码是店名的拼音。”“是吗?”陆南有些惊讶。“嗯,你以前来过?”“好几年了,那时候还没有,只有前台那边有台电视。”男子笑笑,说:“现在哪里不都得有无线网,不然怎么会有人去。”是啊,陆南也笑笑。“你来这里有急事吗?”他又问道。“啊?”“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这里连个行李都没有。”陆南下意识看看周围,的确干干净净,一件衣服也没有。“没什么急事,想来就来了。”“你该不会是上班路上偷跑过来的吧?”陆南脸忽地一红,男子努努嘴示意她身上的衣服,陆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工装。陆南不甘示弱的说:“你不也穿着正装。”“我,”男子笑出了声,“出差的,本来今天回公司,路上耽误了没赶上高铁,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下午走。”“第一次来?”陆南突来的好奇。“是啊,对这种地方无感,都一个样。”男子靠在门框上,影子投到陆南脚边,陆南看着影子,像极了她的一个朋友。“既然你不是第一次来,肯定比我熟悉,晚饭时叫我一声吧,一个人太无聊。”说完还没等陆南答应影子就回了隔壁房间。

陆南有睡午觉的习惯,不过现在躺在床上倒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不知道骆黎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在找她。陆南按着电源键直到屏幕浮现一点亮光就丢到被子里紧紧捂住,像猫咪一样弓着腰,陆南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抱着一大坨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只剩细小的灰尘在漂浮,时间像静止一般。陆南小心的挪开被子,手机静静的停在主界面,没有未接来电,只有一条信息,她被解雇了。陆南陷入更大的沉默,重新关机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一觉醒来天都暗了,睡的太久了。陆南揉揉脖子,觉得嘴唇特别干,身体也没什么力气,像被蒸过一样。去洗手间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清醒多了,陆南看着镜中的自己,疲惫的眼睛凌乱的头发,有些滑稽。可随身也没有带梳子,这时她发现洗手台边放着的一些洗漱用品里有一把梳子,用一下应该没关系吧。陆南拿起梳子,一个缠在梳齿上的东西顺势掉了出来。捡起来发现是条手链,棕色的皮绳,串着L L样的字母,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制作的情侣手链。陆南整理好头发,把东西又收好放回去。刚好碰到从隔间里出来的那个女生,应该是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整齐的刘海跟她那会一样。陆南有种没由来的好感,想开口说话又怕吓着她,只默默地看她戴好手链抱着洗漱用品回去了。“你在这里啊。”陆南抬头一看,是隔壁那个影子。“一不小心睡过了,”陆南尴尬的笑笑,“对了,你吃晚饭了吗?”“没有啊,”影子无奈的耸肩,“在写工作报告,等你来叫我。”陆南甩了甩手上的水说:“走吧。”

“我可是先说了,不来这里太久了,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吃的推荐给你。”陆南一边看着路两边各色各样的小吃一边说道。街上晚上比白天热闹,河边的灯笼点起来了,游船在中间缓缓的前进,夹杂着导游透过喇叭的声音。卖小玩意的摊子多起来,街上人流来来往往,有时还要停下来让推着小车的人先走。影子说没关系,随便吃点就好。陆南领着他走进一个餐馆,点了一些菜。“你喝酒吗?”陆南问。“不喝,不能喝,一喝就醉。”影子叹道,“男的不会喝酒真是太衰了。”“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骆黎也不能喝酒,陆南想,他过敏。吃饭时,陆南也没有多大胃口,一直看着手机。“在等男朋友电话吗?”影子问。陆南放下手机,“没有啊。你呢,说好今天回去,你女朋友在等你吧。”“是啊,”影子说,“我总是出差,总是丢下她一个人。”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为什么不留下陪她呢。”“我也想,可是我更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从饭馆出来,陆南找了个河边的座位,两个人坐下点了两杯咖啡。陆南介绍到,“这是这镇上最有名的地方了。”“就这条河?”“嗯,据说坐船从河中穿过的情人会永远在一起。”“你相信吗?”影子问。陆南看着水中荡漾开来的纹路,没有回答。回去的路上陆南险些被小贩的车撞到,还好影子及时拉了她一把,不过陆南还是痛的叫出了声,影子捋开她袖子,借着街上的灯光,满眼都是淤青,影子倒吸一口冷气,皱着眉头说,“他打你?”“没有,”陆南低着头迅速抽回胳膊,“快走吧。”

两人回到旅舍,被告知停电了,电路老化,正在修。陆南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要不,我们来玩游戏吧?”对面的男生的提议。女生很兴奋,“好啊,玩什么呢?”“真心话大冒险吧。”“不要,太老套。”“那玩什么?”“......算了,那就那个吧,你们呢?”无视女生的一脸期待,陆南对这个游戏一向反感,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没想到影子拉着她就坐了下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南见状也只能勉强加入了。大家玩了几圈,都是些无聊的隐私揭秘,由于彼此也不熟悉,也不敢问太敏感的问题,打哈哈就过去了,倒是影子冒险去亲吻院里的猫给大家带来一阵欢笑。终于电来了,于是大家起身礼貌的告别,回了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影子过来说要请她吃饭。“怎么,”陆南问,“中奖了?”“差不多,”影子难掩喜悦之情,“升职了,刚刚老板打电话过来,以后我就是经理了,这种出差的事情就可以交给下属去做了。”“那你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陪你女朋友了,你告诉她了吗?”“还没,想回去给她个惊喜。”“真好。”陆南羡慕的说。

吃过饭,影子收拾东西也准备走了,“我给你去门口拦个车吧。”陆南说着,穿过走廊来到了街上。陆南记不清是车撞到了她,还是谁推了她,在她整个人倒向河里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影子惊恐的脸和伸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陆南跌入水里,层层下落,河水很冰,灌满了她的耳朵,眼睛,嘴巴,她感到寒冷,无法呼吸。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陆南看到那对年轻的学生情侣,他们在呼唤她。陆南看到女孩戴着的手链在眼前放大,上面的字母“L L”无比清晰,L L骆黎,再看那张脸,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陆南自己。

一阵挣扎,陆南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和身上盖着洁白的床单。左手感受到输液的轻微疼痛,没有溺水,只是梦。骆黎伏在病床前睡着了,陆南看着他,这个她深爱的人,从大学到现在,她对他的爱义无反顾,毕业时拒绝了母亲的再三挽留,跟着他北上,只为了他口中的梦想,一直住着地下室,生活得非常拮据。陆南拿着普通本科的毕业证书四处碰壁,最后只能在一个小公司里当一个助理,又因为不善迎合而受尽刁难。骆黎总是安慰她再坚持坚持就好了,可也改变不了自己三天两头出差的现状,他说成功者都是从最底层做起的。这样过了两年,当初的斗志早已被粗茶淡饭消磨殆尽。他们开始吵架,甚至动手,第一次骆黎扇陆南耳光的时候,陆南哭的天昏地暗,骆黎酒醒后跪在她脚边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陆南天真地信了,事实是那一耳光只是开端,知道她不会离开,骆黎开始变本加厉,动手时毫不吝啬,醒来又跪在床边祈求原谅。直到这次,骆黎出手太重,陆南撞倒桌子,晕了过去。

伏在床边的人动了两下,抬起惺忪的眼睛,看向她。

“骆黎,我们分手吧。”

陆南突然想起她给未来的自己写了什么明信片了,在那家书店的二楼,她曾用胳膊护住的字,

“陆南和骆黎会一直在一起,永远像今天这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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