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影术发明后的一百多年里，随着技术的创新，不断有新型照相机出现，有些机型深受人们喜爱，得以不断改进，延续很长时间；更多的则是匆匆过客，很快就从市场上消失，甚至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双镜头反光折叠相机就是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的一种设计奇特、造型别致的相机。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看到这些相机，只有相机收藏者们对它们充满兴趣，并在到处搜寻它们的踪迹。
最初期的相机是通过背板玻璃屏取景的，对焦后要将对焦屏换成片夹进行曝光，为了实现取景后立即进行曝光， 人们发明了双镜头相机，那实际上是竖放在一起两台相机，上面一台用于对焦，下面一台用于曝光，实现了取景和曝光的同步，从而免除了对焦后再更换背板的麻烦。这种双镜头相机在1860年代已经出现，以后人们又将反光镜用于上面的取景镜头, 实现了腰平反光取景。但是固定的木箱机身仍然很笨重，为了便于携带，人们发明了折叠机身，用皮腔来代替木制机箱。
1889年，巴黎的马瑞恩（Marion) 发明了一种双镜头折叠机，它是由两台皮腔页片相机组成，上下排列。下面的一台装有页片夹，上面的一台配备背板玻璃屏， 屏后接有一个防漏光皮腔，终端是目镜。相机举起后，相机的上部正好与眼睛平行。上下两个镜头能够同时前后移动，这样当上面镜头中的影像在取景屏幕上聚焦时，下面相机片夹中底片的影像也能聚焦。当时为了便携, 并没有加装反光镜,而是采用背板取景， 上面镜头取景得到的图象是上下颠倒的。由于没有反光镜，这样的相机还不能称为双反折叠相机。如 Primarette 就是一台1930年代生产的类似相机 (图1、图2) 。
随着镜头质量的不断提高和相机金属机身加工工艺的改进，相机制造技术在进入20世纪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1928年弗兰克和海德柯（Franke and Heidecke) 制造出了一台使用胶卷的双镜头反光相机，这就是著名的禄莱福莱克斯（Rolleiflex) 相机， 它利用反光镜通过一块与胶片规格同样大小的对焦屏实现了所见即所得的取景效果，而且实现了精确对焦。虽然这并不是世界上第一台双镜头反光相机，但是它的设计结构合理，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机身的空间，缩小了相机的体积，方便了取景对焦，因此它的设计理念很快就被世界各国的相机制造商所拷贝和采用。这台相机的长方形金属机身虽然比过去的木箱机身已经小了不少，但是仍然不方便随身携带，因此制造商们开始考虑如何能够制造双反折叠相机以便进一步缩小相机的机身，争取将相机放进随身衣袋里。
1930年代，三家德国相机制造商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投入技术力量进行研究，它们设计的四种双反折叠相机陆续面市：
1. Pilot Reflex
第一台面市的双镜头反光折叠相机是1931年面市的 Pilot Reflex。 它的制造商是 Kamera-Werkstatten Guthe and Thorsch ，通常称为 KW 公司。保罗·古斯（ Paul Guthe ）在1919年与合伙人班诺·色斯 （Benno Thorsch）一起组建了 KW 公司並开始设计一些产量少但颇有象征意义的相机， Pilot Reflex 是 KW 公司众多产品中最为特殊的一台 (图3) 。
Pilot Reflex 使用127规格胶卷拍摄3×4cm底片16张，开始卷片后扳动小扳手两次过片一张，并通过卷片扳手下面的一个小窗计数。这台相机的设计还具备其它使用这种规格胶片相机所没有的另一优势。当时大多数拍摄16张的127相机胶片都是横向移动，相机正常把握时拍摄人像竖片。由于 Pilot Reflex 中的胶片是从上到下移动，相机正常把握时得到的影像是更为传统的风景横片。
Pilot Reflex 是世界上第一台机身能够折叠的双镜头反光相机，它与机身不能折叠的同类机器非常相似， 上面的镜头将影像反射到机身顶部遮光罩下一小块底片玻璃屏上，实现了正像取景。而两颗镜头安装在镜头板上通过皮腔与机身连接，机身打开后用侧面旋钮调整镜头板，取景镜和成像镜同时进退聚焦。相机快门是 Compur，镜头的选择包括：Tessars，Elmars，Biotars 和 Xenars 。
这台相机的问题是它的取景器比较小，因为相机打开时只有双镜头板带动折叠皮腔展开，取景器是固定的，虽然通过反光镜能够得到正像景物取景，但是更多从便携角度设计的取景器做不到与胶片同样大小的规格，因此取景器不可能特别清晰，双镜头的最大特点打了折扣。而且相机拍摄的底片因为不是正方形画面，在拍摄人像竖片时无法用反光取景器取景，只能借助于机身旁附带的框式取景器 (图4) 。
2. Perfekta
同样是在1930年代， Welta 公司制造的两款有趣的双反折叠相机于1932年面市。Welta 是一家老牌相机生产厂家，它始建于1914年，由沃特·瓦瑞迟（Walter Waurich） 和修德·韦伯（Theodor Weber) 建立，用 Welta牌子生产不同规格的页片和胶卷相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4-1918）他们的相机生产一直没有停止，直到进入1920年代，生产规模逐步扩大，其高质量的产品适应了不断增长的业余摄影市场的需求。
Welta 公司为了满足6×6相机爱好者的便携需求开发了一种双反折叠相机，称为 Perfekta，它使用120胶卷，每卷拍摄12张方形照片 (图5 ) 。 Perfekta 闭合时的最大体积从顶部衡量是16×8×6 cm，而底部的厚度则从6cm变窄到3.5cm。机身两端厚度不同的原因是相机顶端的玻璃对焦屏无法折叠, 像大多数双反相机一样，这个对焦屏与胶片上影像的规格一样大。
Perfekta 的镜头有三种：Tessar、Trioplan 或 Xenar，快门是Compur 或 Compur-Rapid。开启 Perfekta 时，只要按动过片钮下面的一个按钮，整个双镜头面板，包括对焦屏和机身顶部的遮光罩，会带动皮腔向前弹出，相机厚度从6cm增加到13.5cm。 将遮光罩打开后就露出对焦屏，扳动成像镜旁边的对焦拨杆，带动两个镜头同时进退 (图6) 。
Perfekta 采用6×6cm取景器所见即所得全幅实时取景对焦，机身厚度在折叠后下半部有所减少，但是那个硕大的取景器无法折叠，便携的目标并没有完全实现, 而且相机在打开后并不方便手持 (图7) 。
3. Superfekta
在 Perfekta 之后，Welta 公司紧接着又开发出了一台更具特色的Superfekta 相机。这款新相机虽然像多数双反相机一样使用120胶卷，但它每卷拍摄8张照片，每张 6×9cm。 要实现这样的长方形底片拍摄，对双反相机腰平取景方式带来了一个巨大挑战，因为相机的取景形式无法让使用者侧转拍摄更为传统的横向长方形规格照片，Superfekta 在正常状态下是拍摄人像片。Superfekta 的镜头有两种：卡尔蔡司的Tessar 或 Trioplan，快门是Compur 或 Compur-Rapid (图8) 。
在拍摄风景片时，可以利用 Superfekta 最不寻常的重要特点，让整个后背在面板后面扭转90度。扭转后的相机呈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状态，它的上半部取景器和前面的镜头面板不动，与普通的120双反相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它的下半部后面机身则转为横向，这时，取景器中的两个边框会自动转向，仍然能够实现腰平横向的取景（图9） 。
如果不想麻烦扭转后背，也可以侧转相机并使用机身侧面一个小框式取景器，这与使用 Pilot Reflex 非常相像 (图10) 。
Superfekta 在 Perfekta 基础上加大了拍摄画幅，而且为了实现竖片和横片都能使用反光镜取景对焦设计了复杂的机身旋转装置，设计者希望这台相机能够像它的名字一样做到超级完美，但是通过使用就能够发现，这台相机要同时照顾到横幅和竖幅两种长方形拍摄场景，方形取景器并不能充分使用。而且为了实现机身旋转，增加了一个转盘， 进一步增加了相机的重量。整个相机在没装胶卷的情况下重达1.3公斤多，折叠后的体积达到 20×10×7cm，相机打开后无论是在持握和操作上都不是特别顺手 (图11) 。
4. Zeca-flex
毫无疑问，设计最为奇特的双反折叠相机是最后这一款 - 1937年生产的 Zeca-flex 相机。这台相机出自德累斯顿的 Zeh 相机制造公司（Zeh-Camera-Fabrik)。这家老牌德国相机公司在1920和1930年代生产高质量的标准折叠页片和胶卷相机，Zeca-flex 应该是 Zeh 公司给人们留下最为深刻印象的一台相机了 (图12) 。
Zeca-flex 使用120胶片拍摄 6×6 规格底片，它的镜头有 Zecanar， Radionar， Xenar， Tessar 等几种，取景镜头是 Sucher-Anastigmat 。折叠后，Zeca-flex 成为一个体积 19×9×6 cm的扁平盒子。在折叠状态下，只能看见机身上方的取景镜头(图13)。
按动机身侧面的一个小钮后，一块底板从机身前面放下来，镜头组带动皮腔延镍轨滑动，这使得机身下部的宽度达到12cm，而取景镜头并未移动(图14) 。
Zeca-flex 能够实现预先对焦，也就是在相机闭合的情况下就能够从取景器对焦，对焦后打开相机就可以直接拍照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 机身打开后它的两个镜头，成像镜和取景镜并不在一个平面上，两个镜头的聚焦长度是不一样的，取景镜安坐在成像镜后方大约4cm（图15）。
由于取景镜的焦点长度要比成像镜短，在转动对焦钮时两个镜头的伸缩行程并不是同步的。两者机械联动的关系是：上方镜头移动的距离要比下方镜头短。这样才能保证在聚焦屏上的影像变得清晰时，成像镜也能聚焦。
同样特别的是聚焦钮位于相机顶部遮光罩旁边镜头右侧，转动这个钮时会发生两个有趣的现象；下方的成像镜带动皮腔前后移动，上方的取景镜则是在金属筒尾部进退。同时，一个在取景镜上方的指针会在对焦尺上来回摆动，指出正确的距离（图16）。
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机械技能都是为了保证对焦屏上的影像清晰度与胶片保持一致，而且两者的目标覆盖率也是一致的。通过这种方式，也解决了 Perfekta 和 Superfekta 对焦屏太大的问题, Zeca-flex 能够通过较短焦距的取景镜头缩小对焦屏的面积, 它在闭合以后就是一个上下都很纤瘦的小盒，很容易放进大衣的口袋里，与 Welta 公司的两款双反折叠机相比是最小的 (图17) 。
Zeca-flex 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缺点，它为了缩小折叠后的体积使用了比较小的对焦屏，实际只有 4×4cm，腰平反光取景器的优势并没有充分发挥。我们通过试拍发现，在室外光线比较强的情况下，即便使用放大镜，实现准确对焦还是有些困难。而且这台机器打开后的体积也比一般的 6×6 机器大不少，重量超过1公斤。
双反折叠相机设计者们各种精心巧妙的设计并没能完全解决全幅反光取景与方便携带之间的矛盾。为了便携而缩小反光取景器会削弱反光取景对焦的优势；而保持这一优势又很难实现便携。下面我们将 Superfekta 与其它品牌相机进行直观的比较，从中可以看出双反折叠机在便携性上面的劣势。
为了兼顾取景和便携因素而设计的几种反光折叠相机都加大了技术难度，增加了复杂的机械结构, 进而加大了相机的制造成本。我们找到了一些1930年代晚期的相机价格目录进行比较。在蓝皮书（Blue Book）第二版上，一台Zeca-flex相机在1938年的售价是77.50美元（图18）， 而在同一时期Zeh 公司出的另一款大画幅 9×12 干版机 Zeca Junior 只卖14.75美元，还带三块背版和一块胶片夹，一台福伦达 6×6 Brilliant 双反相机只卖10.75美元，一台福伦达 Bessa 6×9 的价格低至只有7.5美元。面对几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和一台不是那么理想的便携机，大多数人一定会犹豫再三。
在双反折叠相机的设计者们绞尽脑汁试图解决那些技术难题时，胶片和相机小型化的步伐可没有停止。1930年代末期，使用更小规格胶片的 Leica 和 Contax 等相机制造商已经开始将它们的小型135旁轴机大规模地推向市场，这可能也预示着双反折叠相机在追求相机便携化的路上走到了尽头，从此以后，人们对开发新的双反折叠相机失去了兴趣。
虽然双反折叠相机只是在1930年代出现，而且并没有流行开来，但令我们感到惊讶的是，Perfekta 这款奇特相机的广告在它诞生的初期就已经来到上海，而且它在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百发泰”。可能是“百发泰”的上海话发音更接近 Perfekta，这个德国洋名才被译成这么中国的一个名字（图19）。
在摄影还只是贵族游戏的1930年代，上海这个名副其实的时尚之都早已流行摄影。当时南京路和霞飞路（现淮海中路）一带聚集了不少照相馆和摄影器材商店。这个 Perfekta 的广告来自于一个上海千代洋行照相材料店的底片信封。在这个小信封上我们看到，当时这家位于南京路166号的照相材料店出售日本相机、器材和胶卷，德国相机和配件，同时也有照片放大和冲洗业务 (图20、图21）。
双反折叠相机只是在1930年代短暂出现，现在很难找到当时的销售资料，我们无从考证 Perfekta 在上海卖出了多少台，我们对百发泰的上海故事充满了好奇。
由于无法克服的技术难点和其它更具竞争力的小型机的出现，双反折叠相机在80多年以前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稀少的产量和多年使用的消耗让人们一度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但是，今天当人们从相机收藏的视角来欣赏这些工业技术的杰作时，它们的价值从另外一个角度得到了承认。在胶片机全面退出市场，二手相机价格不断跌落的大背景下，这几款双反折叠相机的市场价格还在上升。目前收藏品市场上 Perfekta 相对较多，但好品相的已经不容易遇到。 Superfekta 不时在拍卖市场上露面，价格已经超过1000美元。 Zeca-flex 非常稀少，品相不错的要高于2000美元。
这些双反折叠相机虽然经历了70多年岁月磨砺，但是它们精心的选料和一丝不苟的制作保证了它们今天仍然具备良好的机械和光学功能，能够拍出高质量的照片（图22-24）。
在相机收藏者的眼中，这些制作精良的机器像艺术品一样让人回味无穷。 著名的古董相机收藏目录《蓝皮书》（Blue Book）第十四版就将 Zeca-flex 作为封面，英国相机收藏者俱乐部也曾将 Perfekta 和 Zeca-flex 作为期刊《摄影世界》（Photographica World）封面，足以说明了这些相机在相机收藏者心目中的地位（图25、图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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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特别感谢宋小海先生提供的英国《摄影世界》期刊, 本文参考了其中英国相机收藏家约翰.韦德先生所著《双镜头折叠相机》一文。约翰.韦德先生也是蓝皮书第十三、十四版的主编。
2. 本文图片1-4 引自 Westlicht 拍卖公司，已经于2012年11月16日得到 Westlicht 拍卖公司允许，其它照片均来自本人藏品。
图片：
图1 不带反光镜的双镜头折叠相机 Primarette 。
图2 Primarette 相机背面，用背板玻璃取景。
图3 Pilot Reflex 相机。世界上最早的双反折叠相机。
图4 Pilot Reflex 相机的取景器。
图5 打开后的 Perfekta 相机。
图6 Perfekta 的双镜头面板。
图7 折叠后的 Perfekta。
图8 打开后的 Superfekta，正常状态下能够拍摄人像竖片。
图9 扭转机身后的 Superfekta，可以方便地拍摄风景横片。
图10 Superfekta 在不扭转机身时用侧面丝框取景器拍摄风景横片。
图11 闭合后的 Superfekta。
图12 打开后的 Zeca-flex。
图13 闭合后的 Zeca-flex。
图14 Zeca-flex 下半部打开后的状态。
图15 Zeca-flex 的取景镜安坐在成像镜后方大约4厘米。
图16 Zeca-flex 取景镜头上方的距离标尺。
图17. 左：Zeca-flex，中：Superfekta，右：Perfekta。
图18 蓝皮书第二版上展示的1938年 Zeca-flex 的售价广告。
图19 Perfekta 在广告中被译成“百发泰”出现在上海。
图20 1930年代上海千代洋行照相材料店的底片信封。
图21 信封背面。
图22 Perfekta 拍摄的照片。
图23 Superfekta 拍摄的照片。
图24 Zeca-flex 拍摄的照片。
图25 《蓝皮书》（Blue Book）第十四版封面。
图26 英国《摄影世界》期刊2006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