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切工
饭桌是用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师傅说:‘多少年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没想到还能这么多人。’
亮边盛饭边说:‘人多了饭吃得香,不麻烦师傅,自己盛,能吃多少盛多少,不浪费。’
原本心安理得围坐着等待伺候的其他人便坐不住了,禾本想帮亮,想到他一点儿不为她主动帮忙擦机床感动,心里有些怨气。
本是这群人里最不情愿待在这儿的,让妈知道非发飙不可,流水线?花那么多钱培养他,难道是要他将来做流水线小工?亮的建议的确管用,不过几周时间,他觉得在物理这门课上好像开了窍,学习的目的如果是考出好成绩,上重点大学,找份好工作,多赚钱,然后呢?人生就这样?本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各种习题,他不知道除了公式,定理,思考该遵循怎样的逻辑?他深深地觉得迷惘。
兰是第一个站到亮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饭勺自己盛饭的,缪瞪着她,想说什么,贝撞了他一下。兰笑,先盛了满满一碗放在辰面前的桌上,辰连看都没看,站起身排到本身后。师傅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们啊,都在想些什么,搞不懂。’
饭桌上的菜很简单,两个炖菜,两个炒菜,一大盆汤。兰哇地叫:‘师傅,汤用盆盛啊?’她心里想的是这盆不知道以前是干嘛用的?干净不干净?
师傅‘嗯’了声:‘没那么大汤罐,这是以前屯大葱用的。’
兰闭了口,不再看那盘汤一眼。
亮给自己盛了汤,就着碗喝了口,赞道:‘蘑菇真鲜,是在西郊城乡结合部的菜市场买的?’
师傅眼睛闪了闪:‘是啊,自从网上能买生鲜,住西郊别墅的有钱人家不再来市场买菜,现在只剩下几个乡下人在这儿摆摊,卖给买不起房在这儿群租的农民工,价钱便宜。’
辰忍不住说:‘师傅,你一个月工资有六千多吧,在本市算高工资了。’
师傅歪了歪嘴,点着头:‘是啊,是啊。’便不肯再说什么。
辰心里不舒服,也不便发作,闷着头吃菜,饭桌上一时只剩下一片咀嚼的声音。
兰抬头看着亮,狡黠地眨眨眼,突然问:‘亮,你去过M国吗?’
本一下子呛住了,猛地扭过头咳起来,边还问着:‘什么......M国?’
禾有些吃惊地看着兰,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贝目光钉在亮脸上,想着能有所发现;缪嘴里嘀咕着,站起来给自己盛了碗汤;辰好像没听见,继续吃着碟子里的菜。
亮咽下口汤,一脸波澜不惊:‘嗯,去过。’
本刚缓解的咳嗽又因一口气没喘过来再次猛咳:‘你......说真的?’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变了,兰几乎忘了这话原本是她自己先问出的。
亮夹了口菜,淡淡地说:‘不只M国,欧洲,美洲,非洲,亚洲大半的地方我都去过,最近一次在今年年初,登陆了北天星座距地最近的一颗小行星。’
缪一口汤喷出来,兰本来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她撇撇嘴:‘你还真是敢吹啊,呵呵......’
三支强光手电筒照射下,小车间亮如白昼,墙上衰败的黄色水渍愈发衬出这里的破败。
师傅仰头看了看天棚顶吊着的日光灯管,发出的光线苍白无力,他说:‘这活儿啊,不难,多看多练就行,急不得。’
缪瞪大眼睛盯着输送履带上的坯块,压下操作手柄,顶板上的切刀刷地劈下,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缪还是一个激灵,坯块上的切线还在,坯块已被腰斩,切口如同被小孩的牙啃咬过的糖果。
师傅看了一眼,将被斩断的坯块扔进废料箱,自己站到缪的对面,方便他们都能看清他的每一步动作分解。他将左手虚按在操作台上,待坯块被输送到切刀下的一瞬,右手果断地压下手柄,坯块在切线处应声断开,切口处光滑平整。
师傅:‘看着很简单,是吧,自己做起来却蛮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我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和课本上的东西不一样,说也说不明白,只能自己动手,一遍遍地练习。’
贝冷哼一声:‘那不就是熟练工吗?没有任何门槛,是个人就能干,现在这种流水线都用机器人操作了,人工纯粹是浪费资源。’
师傅脸上一暗,声音有些唵哑,自嘲地说:‘是啊,所以我们被社会淘汰了,原来的那些手艺啊,没用了。你们都有学历,家境又好,当然不屑干这个。’
缪摇着脑袋,问:‘师傅,依你看,亮怎么样?’
师傅想了想:‘那个孩子,他的手法很熟练,以前应该做过。’
贝问:‘你觉得,他眼睛真的看不见吗?我是说,看不见怎么能切得准呢?’
师傅摇摇头:‘他看不看得见我不知道,不过,他的手法稳,准,快,没有多余动作。好的手艺人都有着极灵敏的触感,眼睛看见的倒是次要的了。’
缪张大了嘴,有些不可置信。贝想到了视频里那个穿红色帽衫的少年,他的动作也是稳,准,快,再加上一个狠字。
辰从原料筐里取出个坯块来,站在缪刚才站的位置,说:‘我来试试。’他将左手缓缓地,但坚定地按在操作台上。
贝喊:‘辰,较这劲有意思吗?那小子这辈子就是熟练工的命,你是什么人,冒这个险不值得。’
辰的眼睛盯着渐近的坯块,周身的肌肉蓄势待发,他不回头,说:‘贝,你不懂,这不是普通的比赛,它对我,很重要。’切刀落下,坯块在很接近切线处一分为二,切口粗糙。
师傅把切好的坯块拿在手里端详,点头说:‘嗯,不错了,再多练练。’
辰招呼贝和缪:‘你们也来啊,流水线最重要是每个节点,工序的配合,没有主与次,单个的节点,也就是一个人能力再强起的作用也有限,每个点都同样重要,都必须竭尽全力,亮是这个意思吧?’
缪不服气:‘辰,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那小子的话了?’
辰眯着眼:‘因为,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if !supportLists]二、[endif]夜半枪声
禾一个人沿着围墙踽踽地晃着,她不愿回宿舍,面对兰那张窥探的脸,她心里暗暗地想:兰晚饭时似乎是故意地接近亮,又讨好着辰,她问亮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亮怎么会去过M国?他家不是穷吗?能上高中还是有人捐助,也不知道他看出兰的心思没?一定看不出了,他那么笨......想起他毫不解人家好意就那么理所当然地递过来抹布,禾心里就恨恨地。
城郊的夜晚比市区要凉,抬眼望过去,看不到市里常见的万家灯火,远处影影憧憧扰人心慌,禾看到围墙高不到一米五,突然想:这连孩子都能轻易翻进来,万一......她不敢想下去,拢紧了外衣。
‘这墙据说以前有五米高,工厂破产后被愤怒得无处发泄的工人硬是开着机器推倒,现在的这段围墙是由还住宿舍楼的几个工人合力砌的,他们屋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不超过一千块钱,也不担心被盗,这墙就只是个摆设,防君子不防小人,呵呵,你最好站得离墙远些,外面如果有人要进来,墙根底下是最好的隐蔽处。’
禾吓得一跳,远离了墙,回头看见亮举着单拐,站在墙角。禾定定神,问:‘你干嘛来这儿?’
亮:‘刚才找不见你,这地方荒凉,最好别一个人待着。’
禾怔了下:‘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她笑了:‘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亮扬着头,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声‘嘘’了声,似乎在努力听着什么,禾紧张地东张西望,无意识地靠近亮身边:‘你......别吓我,有什么不对吗?’
亮眉头微挑:‘你,相信安全感吗?’
禾错会了他的意思,脸涨得通红,小声说:‘每个人都需要,安全感对女生尤其重要,因为缺乏吧,欧说这个时代,人们物质富足,精神空虚,普遍缺乏安全感和乐观稳定的心态......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亮张了张嘴,伸手挠挠头皮:‘其实......没什么,你们好像都很喜欢辰,是因为他比较有安全感吗?’
禾忙摆手,才想到亮根本看不见,她说:‘我没有,兰才是,嗯,大多数女生会那么想吧,辰是全校有名的高富帅,而且,他很少搭理女生,这很酷,她们都说如果他爱上一个女孩,一定会对她一心一意地宠溺......’
亮‘哦’了声:‘原来女孩喜欢这样的,可是,高中生不允许谈恋爱,不是吗?’
禾白了亮一眼,再次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有些扫兴:‘想想不犯法吧,你这人......算了,天晚了,回去吧。’
亮一把拉住禾:‘那你呢?为什么要帮我?’他抓着禾的手,轻轻在她掌心划了个四。
禾心中一惊,隐隐猜到亮的意思:‘你......’她被猜测吓得身体微微发颤,冲没了害羞和紧张,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干巴巴地说:‘因为......因为我羡慕你有我没有的勇气,那么沉着,敢于直面他们的敌意,我也曾经被人欺负,我气恼,害怕,抱怨,就是缺乏面对的勇气,直到欧出现,我想我需要一个能提供安全感的人,别笑,我知道励志导师都说不要找别人要安全感,可我想,我做不到。’
亮唇角微扬:‘没笑,你说得对,每个人都需要安全感。不过,我不认为一个人有能力让另一个人获得他需要的安全感,至少我没见过那种超能力的英雄,也许他们只存在于幻想中。佛陀的父亲倾尽全国之力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一生不知贫苦滋味,何况普通人。自己提供安全感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这当励志,人很容易孤独,孤独的人会丧失安全感,不论他多强,人远比自己以为的脆弱得多。不过,干嘛费力去找那种谁都说不清楚的安全感,做好自己的本分,其它的交给队友,比如说我......’他耸了耸肩:‘一般这种情况,女孩不是该羞红了脸跑开吗?’他朝禾做了个跑的手势,轻轻地推了推她。
禾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边跑边回头,她看到黑暗中似乎蹿出来几条人影,她的腿立时发软,用拳头拼命地抵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她拖着绵软的脚步朝车间方向奔去。
师傅已经回宿舍休息,辰,贝和缪各挑了一条生产线闷头练了半天,这时正停下来靠着机床休息。
缪摇晃着脖颈,咔咔响,嘟囔着:‘没想到这个活儿还真累人啊,比应付考试还紧张’他摸了摸衣服衬里:‘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啊,今晚有点冷啊。’
贝看着窗外的一团黑雾,问:‘保镖还没回来?’
辰眉头深锁:‘电话一直打不通,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时候。’
缪看看辰,又看看贝:‘你们担心什么啊?该不是怕黑?’
贝叱道:‘你懂什么,有人一直在盯辰的梢,你又不是不知道。’
辰的手抚过机床台面:‘不只是盯梢,差不多两个月前,我被绑架过,而且,他们手里好像有枪。’
贝和缪都吓了一跳,齐声说:‘什么?真的?你怎么不跟警察说?’
辰摇了摇头,有些内情甚至不方便让朋友知道,又怎么会告诉警察,不过,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禾霍地推门冲进来,气喘的厉害,她抱着门框,压着嗓子喊:‘有人......亮在那儿......你们过去帮他......四个,四个人......’
屋里的人都吃惊地瞪着禾,一动不动,禾忘记了所有顾忌,冲到辰跟前,拉住他的手用力摇着:‘辰,你帮帮亮,是他叫我回来给你们送信的,你必须帮他。’
辰很快镇定下来,让禾把事情再说一遍,他飞快地思索,然后说:‘禾,你先回宿舍,找到兰和本,和他们待在一起,别出来,把门锁好,除了我们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包括师傅。’
禾的眼睛里透出惊恐来,她不敢再问下去。周围的夜似乎更加深沉了,突然,寂静深处传来一声类似鞭炮的声响。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辰咬住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枪,是那只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