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罾


大罾扳大鱼,小罾扳虾米。

罾其实就是网,一种捕鱼工具。老家至今仍流传着许多有关网的俗语:扳罾如守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等。都是指对待做事的一种专心、坚守的态度。

在江边,晨起,远看朝霞下离开水面的罾是一幅极美的画面,有“扳风扳雨扳日月,扳鱼扳虾扳星辰”的意境。时光毫不留恋的从网眼里过滤,伴着声声叹息,点点滴滴融入东逝的江水,一去不回。

我的村庄八十多户人家,有罾的只不过一两户,且都收藏在家里。那年头挣工分是头等大事,分口粮,年底分红,会计都是要打开工分簿的。只有梅雨季节水满金山时,罾才会出现在村外的北埂之渠,还有更远点路的东胜河里。而我最早看见罾是在菜花未净的四月,刚刚告别冬的寒,棉裤还未褪去的时候。

童年的时月里,孩子们闲不住,不是聚集着去队里大稻场上去玩,就是结伴去拾捡鸡粪,讨(割)猪菜。这些都不需要大人吩咐,似乎已是习惯。

四月的江边,柳条着上了绿色,空旷的芦苇荡仿佛一夜之间开始发青,荒芜的泥土上有了蓬勃的生机。马兰,蒿子,荠菜自然也憋不住,纷纷钻出了土面。

在江边,我看到一张方方正正的大网,比我家堂屋大得多,网的四角扣在罾爪上,罾爪是四根细毛竹弯成的弧形,上端绑扎在一起,由一根粗毛竹挑起,毛竹的底部剖开按在罾铺上。陪同毛竹垂下的还有两根粗糙的麻绳,当中布着许多细木棍,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扳罾的人先是站着,身体像是未动,双手没停,轮番替换拽着两根绳中的横木,像攀爬天梯一样。脚边的绳子盘旋起来。江面上,罾的四角也在一寸一寸浮出水面。这个时候是看不见鱼的,江水依旧缓缓地东流。罾在水面上不紧不缓地升起,如果有鱼就会看到它们自在地摇动着尾巴,不时搅动着一点水花,根本就没有觉得危险正在降临头上。只是空间越来越小时,才急得乱蹿,但为时已晚,撞到的都是软绵绵却逃不脱的网。

长江的鱼类很多,除了内河的鲫,鲢,鳙鱼等等外,还有长江特有的长江刀鱼,模样如鲢却嘴尖鳞细密如银的鲥鱼,更有后来被称为水中软黄金的长江鳗鱼苗、中华长绒蟹……浑浊的江水一直流淌着,貌似平静的江水流淌着许多看不见的秘密。

每次从江边回来,我们都是只穿着光秃秃的棉裤。蒙在外面的单衣早已脱下,裤脚裤腰被茅草扎住,里面装满了窸窸窣窣拥挤的蟹苗。

读小学的时候,有了属于自己的罾,而且还是几付。夏天我们去江边玩的时候,看到有人用白纱布做的一种小罾扳江虾,那方方正正的小罾不仅扳起了透明的小鱼也虾,也扳起了我们活泼跳跃的心思。我们没钱买纱布,就找来旧蚊帐,再偷出几支母亲纳鞋底的麻绳,跑到屋后的小树林里,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剪成一米见方的纱布四周裹上麻绳,用母亲钉被子的大针缝制,针脚歪歪斜斜,像婴儿走出的步子。绷上竹片后,倒也像模像样。

去江边前,在罾中心绑块蚌肉或剖开的癞蛤蟆即可放入江水中,这样的小罾用不着吃力地去扳,三五分钟提起来一次,童年的好奇心就在起罾与玩水中度过一个个炎热的季节。

八八年,女儿还没满周岁,不能外出的我在村委会隔壁开了间小店。五月底,我刚刚抢收完麦子,来不及脱粒,黄梅雨轰然而至,直下得天昏地暗,没日没夜,小沟大河,鱼塘洼里连成一片汪洋泽国。雨幕里,大罾小网起起落落,都有收获。

我钻进雨缝中,去街上买回做纱窗的尼龙网布,缝制了一付丈二的大罾。夜晚守在胜利河的小桥边,望着在夜色中湍急的河水,耐心的守候着时光,守候着一次次的欢欣,一次次的失望,直至东方泛青,竟收获了二十多斤的鲫鲤。

可惜那年我家的麦子在久雨里开始发霉,也有麦粒忍受不住雨水的滋润,像个怀春的少女偷偷发芽。也是在那时,生活给了我启迪,拼凑的网总有缺陷。

我拿起了泥刀,开始了泥工生涯。然后下常州,奔上海,我用自己的手去织一张网,罾起落于社会的大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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