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

桃源

站在新家的阳台，向西眺望,那儿曾有我的老家，如今那里已被硕大的建筑群覆盖，不见半点踪迹，就连那曾经的屋后的小河也被水泥填埋，建成了柏油路。虽然它们都已离我而去，但我仍忍不住时常去那走走，走着走着我便想起那个老人与桃源。

小河就在我家屋后，翻过一条废弃的铁轨就到了，由于河里曾淹死过人，村里人都宁愿赶远路去村头的河里洗衣淘米，也不愿就近取水，就这样小河仿佛被人们遗忘，成为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我平常也是不太敢去的，但有一次为了追逐一只亡路的蚂蚱，我还是大着胆子翻过铁轨蹿入了河边的灌木丛中。这里的草木由于没有人迹都自由放纵地长着，枝条勾划着我的脸颊和衣服，最终我跟丢了蚂蚱。

我坐在一棵老树突起的树根上，抬头观望着周围的一切。这时我才注意到河边原来有人。那是一个老头，独独的坐在河边一个柳树墩上，头上戴着一顶老旧的黑色鸭舌帽，包裹帽子的黑布料已经破旧，露出里面灰白的心，斑斑驳驳更突出老人的苍老。他手上提着一根枯黄的竹钓竿，竹竿上已有道道划痕像极了老人皱核桃般的脸。奇怪的是老人身边并没有鱼篓，我猜想也许他用的是浸在水中的罗网。

那个下午我一直呆在灌木丛中，观察着老头，他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小河其实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只是出奇的静，表面上基本看不出它在流动，也许这是深水独有的特质。总之这儿出奇的静。那老头仿佛是这的一部分，只有他偶尔的一提竿，才让人惊觉他是个会动的人。这老头也真奇怪，每次提竿取下鱼，又把它丢回水中，那他又把它钓上来干嘛？

临近日落他开始收竿，压了压帽子，朝我藏身的灌木丛喊道：“孩子，你都看我钓了半天鱼了，该回家去了吧，天黑在水边危险。”我大着胆子起身问他道：“老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呵呵，我都在这钓了一辈子鱼了，这桃源的一草一木都与我气息相通，你压着它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天以后每是放学我常去桃源看那位老人钓鱼，我觉得他身上似乎有几分神秘。后来我才知道，桃源原来寓意着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老头从没跟我讲过他是谁以及他的家，同样我也不曾跟他讲过我自己，他只是每天跟我讲述着桃源的变化，什么杜鹃该来了，什么老垂柳又低矮了些。这让我更加深信，他是这桃源的一部分。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照例来到桃源，惊奇的看到老人正与一个中年人吵得不可开交，我惊讶平时慈祥的老头竟会跟人吵架，今天是看不了钓鱼了，我失望地怀着疑惑回了家。

第二天老头仍像往常一样在那钓着鱼，只是脸颊上增添了一份憔悴。我不知道如何向老人开口昨天的情景，只是沉默地站着。倒是老人先开了口：“昨天这个时候你来了吧？那个是我的儿子，他现在在城里做了房地产老总，想把我接到城里去，但我怎么能离开桃源，这儿有我整个的心。但他说我疯了，更威逼说这块地已被他们公司盘下，如果我不走，他就提前工期填了这河。哎……”

这天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老人，也许正如他所说他被接去了城里。后来我家屋后果然建起了巨大的建筑，曾经的桃源再也不在。

很多年后，我在家旁边遇到一个肚子肥大的中年人推着轮椅上一个枯瘪的老人，不知为何，我认定他们就是曾经的那对父子，老人木刻般的眼睛望着巨大的建筑群，闪亮，最终熄灭。

如今桃源已不再是原来荒僻的桃源，老人也应已不在人世，只是我每每看到在日光下，在夜色中奔波于这繁荣市中心的人们，心中总想起曾今小河边老人的那份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