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美到极致便成悲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姨妹张充和的十六字评价精准点出沈从文源自湘西世界,镌刻于灵魂里的赤子丹心。

这样赤诚的灵魂所创造出的《边城》,是一个童话式的世外桃源。以名为“茶峒”的小山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可见清澈小溪和溪边白塔。塔下住着朴实的老船工爷爷、黄麂一样纯真的小姑娘翠翠,外带一只机灵的黄狗。

山城里没有城市的焦躁和喧嚣,在这里仰首可见明朗天空,观星子闪烁。低眉便见涓涓细流,瞧自在游鱼。

山清水秀,祖孙黄狗,湘西世界的自然与清灵在沈从文的细笔勾勒里徐徐展开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受绿水青山滋养的茶峒人民,无论是生活样式还是爱恶哀乐,都呈现出单行道一般的简单耿直。

船工爷爷一生都守在这清溪边免费摆渡,对于坐船的客人坚持分文不取:“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翠翠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里,衍生出很多平淡温馨的画面:风和日清的天气里,祖孙俩同坐在门前大岩石上,惬意的晒太阳;小姑娘抱着黄狗,好奇地张着耳朵,听着祖父说起昔年战争故事;再或者,老人和小孙女各自把小竹做成的竖笛逗在嘴边,欢快地吹起迎亲送女的曲子……

茶峒的时光没有战火纷飞,亦无流离失所和怨怼愤恨,有的只是风光温柔,岁月静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爱情的追寻,在热情奔放中又带了三分婉约。

大老同祖父360度全方位夸翠翠的美,还提到愿意每夜到溪边来为翠翠唱歌……其中的喜欢之情,我估计连盲眼的人都能感受到。

二老被翠翠骂“你个悖时砍脑壳的”也不气恼,反而带着笑逗小姑娘,“怎么,你骂人!你不愿意上去,要呆在这儿,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如同黄麂一般纯真害羞的翠翠在面对心上人二老时,每每因不好意思而避开。姑娘的婉转心绪,有着马卡龙的甜腻和柠檬的微酸。

年轻男女的纯真爱情,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对方心意。种种天真可爱的举止生动有趣,读起来能勾得你嘴角弯弯。

湘西茶峒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美到了极致。无论是景物自然,还是人情风俗都是简单纯粹,字字皆美。

可是啊,水满必溢,月盈则亏,命运中的馈赠必然隐藏着代价:这由景美、人美、风俗人情美交织而成美学画卷,靓丽到了极致后便轰然消散,露出悲剧本相来。

大老二老兄弟二人爱上同一个小姑娘,最后一死一远走……

和小姑娘相依为命的祖父,未曾等到心爱的孙女长大,便在雷雨将息之时死去……

翠翠从天真无忧无虑,依恋祖父变得通脱知世。她怀抱着期待日日在修好的白塔下独自等待,可是那个有着让她把灵魂轻轻浮起的歌声的年青人,不知归期……

毁灭人最珍贵的东西给人看的悲剧往往更深入人心,尤其是爱情悲剧。它能让我这个母胎单身的伪文青一边喝着热水,一边为此痛彻心扉。

但是,恕我直言,《边城》式的爱情虽然美到极致,可我不喜欢。

这出爱情之所以美到极致是因为至简至朴的人性,但是它们同样导致悲剧的衍生。

十六岁的二老严格来说是心性单纯的少年,对于喜欢的人总会存着几分胆怯,这是少年独有的特质,也是悲剧的成因之一。

出于心性的淳朴,他宁愿选择在半夜唱歌给翠翠听也没有直接表白。在自己定亲的谣言满天飞时,也想不到跟翠翠澄清。甚至在大老出事后,迁怒到爷爷身上,负气远走……

而翠翠情窦初开时才十三岁,相当于现在的初一孩子。对于突然萌生的陌生情愫,只觉得混乱和慌张,因此在面对二老时总是躲开,连好好说话都很难得,更不要提表白心意。

少年意气贵在直率,淳朴天真。但是缺少圆融的行事思维和方式,这就注定会在无意之中伤害到亲近的人。

沈从文自己曾说最擅长刻画的是乡下人,而爷爷身上具有乡下人所有的美好品质,但是也具备了相应的缺陷,即拖延犹豫,糊涂对事。

在翠翠和兄弟二人之间的爱情中,爷爷在两个人身上犹豫不决,最后导致悲剧。

在船总顺顺和二老对自己产生隔阂时,因为自身局限不懂得通过沟通解决。因此爷爷面临顺顺的冷落后,落寞回家,再没采取行动。

爷爷和顺顺、二老等人是直来直往的认死理性格,他们宁愿固守心中的想法,也想不到主动去沟通,这是导致悲剧的又一原因。

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我们长出了嘴,让它为我们的心发言。茶峒城里的人们太淳朴了,以致遗忘了沟通的能力。

总之啊,《边城》里的茶峒小山城风光旖旎,居民至简至朴,湘西世界的美丽被散发到极致。但是其中衍生出的悲哀却紧随其后,出现得理所应当,无可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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