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的电影总能给心灵极大的震撼,黑白电影《生之欲》,便是其中之一。
影片的主角是市民科的科长,妻子早逝,靠着勤俭节约,抚养儿子长大,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身患胃癌,只剩半年的时光。
悲伤无措的他,呆呆地坐在儿子没点灯的房间里,本来想告诉儿子事实。
却在黑暗中,听到儿子儿媳正在盘算用他的存款和退休金买房,儿子更是说出了:“他总不至于把钱带进棺材”的质疑,并伴着儿媳的一串开心地笑声。
儿子一开灯,发现父亲坐在房间里~
主角没有开口,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会忆起儿子的成长片段,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主角痛苦万分,三十年未请假的他,竟开始翘班,并取出了一半的存款。
明知道喝酒会让身体跨的更快,他还是来到一家小酒馆,喝起了最贵的酒,并向一个落魄作家表达了自己的诉求:三十年来,没有为自己活过,连花钱都不会,希望作家能帮他花掉那取出的存款。
感慨“胃癌令你重新正视人生”之余,作家带他去了酒吧、还有歌舞厅。
期间,主角点唱了一首二十年代的情歌,流着泪哼着悲伤,让人十分动容,主角和作家在疯狂和大醉中度过了一夜。
一夜的疯狂并没有让主角获得多少快感,他依然茫然和痛苦,在回家路上,科室活泼可爱的穷小姑娘,受不了枯燥死气的工作前来辞职,在交谈过程中两人产生交集。
主角给她买了洋袜,请她吃大餐,溜冰,并知道原来在她眼里,此前的他不过是“木乃伊”。
主角坐在儿子面前,忐忑万分,想要坦白自己的病情,可还没开口,就被儿子斥责老不正经,跟小姑娘拉手~
主角无言以对,不再开口。
因为和小姑娘在一起,主角感到快乐,于是一次次地去找她。
而小姑娘却开始感到害怕,一改快乐本色,极不耐烦地质问为什么总来找她。
主角告诉对方,自己患了绝症,希望知道她为什么快乐,并表示想要做一件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在解释争论中,主角突然开悟,知道了该做什么事,如获新生!
主角所在市民科,死气沉沉,同事几十年的按部就班,本质不过是在混日子,其中一个案子是一群妇女到市政厅投诉小区附近的臭水池,要求填平并修建小公园。按照惯例,科室打发她们去土木科,土木科又推给了地区保健科,最后踢来踢去,又被踢回市民科,被玩弄了一圈后,市民只能骂骂咧咧的宣告投降。
主角翻出文件,开始亲自跑腿,然后克服种种困难,包括内部的,外部的,甚至自己的身体,最终修成公园。
如果故事用这样的手法结束,恐怕就不是黑泽明的电影了。
在我眼里,黑泽明对于人性的剖析深度和拷问,是不亚于鲁迅的,《铸剑》眉间尺的复仇的故事给了我们极大的快感,但复仇之后呢?《采薇》伯夷叔齐两兄弟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那饿死之后呢?《娜拉走后怎样》娜拉因为觉醒自己在家中的傀儡地位,憤而离家出走,那出走之后呢?
黑泽明的电影,也应有同样一问,主角死了之后呢?
其实,男主角修建公园的过程并不是影片直接展现的,而是主角死后,在守灵的过程中,形形色色的人,市政要员、科室成员、警察等慢慢吐露拼凑而成的。
主角死后,修公园的功劳本应该归主角,但被副市长归了公园科和自己,并窃来做了竞选演讲,而在早先,他却是修公园的最大阻力。
科室成员也都认为是公园科的功劳,不是主角,而事实是,在相互推诿的政府机构里,公园科也是极大的阻力,修成公园还是靠主角的硬磨。
在讨论主角是否知道胃癌的事实后才有的改变,科员门拼凑起了点点滴滴,终于有了真相:主角是得绝症后才发现了生命的意义!众人感慨其伟大之余,借着酒力,一起痛哭吶喊,以后一定要重新做人,继承主角的精神,勇于奉献。
而结果呢?
几天后,科室又回归了死气沉沉的工作状态,大家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踢皮球如旧。
至于他儿子,在守灵后,才知道父亲得了癌症,并在期间收到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存折和办理退休金的文件,含着泪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把得癌症的事告诉他。
主角死的那个晚上,漫天飞雪,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公园里荡着秋千,唱着那一首情歌:“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
而这一次,唱出的,不是悲伤,更多的是宁静~
也许人只有知道自己时间的有限性,或者是真诚地面对死亡,才能有推翻不满现状的巨大动力。不然,那种一时的觉醒,也不见其有改变现状的韧性。
PS:关于鲁迅的那篇故乡,有人说,小时候觉得是自己是那个少爷,长大后觉得自己竟是闰土,再后来觉得是那个猹,那个瓜~其实黑泽明的电影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是那个主角,但静下心来审视一下自己,会发现,我们很可能是那个让人又恨又气的配角,甚至是群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