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31听书笔记:《终局》

乔伊斯的小说世界很丰盛、很复杂、很乐观。而贝克特的艺术世界干枯、单调、悲观。悲观确实是贝克特的天性。回首往事,他直接承认:“我没有快乐的天分”。但贝克特艺术中的悲观具有超越个人的普世性,他写的是人类在绝境中的精神状态。

贝克特的极简主义美学,恰好符合绝境中的一无所有。比如《等待戈多》的舞台上,整个世界只剩一棵枯树。而贝克特的人物也大多是生命力濒临枯竭的老人,除了回忆,他们别无所有。除了唠唠叨叨,他们无所事事。也就是说,现代派强调的私人感受和语言,恰好是这些垂死者唯一的财富。就这样,贝克特的创作把现代派的理念推演到了可能的尽头。

贝克特悲观的天性让他和导师乔伊斯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创作之路,但发生这种转向的原因,除了主观天性,还有客观际遇。1938年六月,贝克特在巴黎街头被人捅了一刀,差点死掉,后来在法庭上问那人的行凶动机,凶手却回答:“我不知道。先生,对不起。”你想,撞上这种事,谁都难免觉得人生荒诞,谁都很难保持乐观。而随后的二战,可以说是给整个世界狠狠捅了一刀,现代文明差点毁灭。二战中,贝克特参加了法国的抵抗组织,侥幸生还,却见证了许多至亲好友的被捕和被杀。如果人类没有经历过二战,也许贝克特会被视为一个奇特的小众作家。但经历过可怕的二战,贝克特的艺术创新就变成了时代之音,彻底扭转了文学的潮流。此后,作家可以不必假扮上帝,去经营一个庞杂的世界,而只需当好裁缝,为人心缝制一个生存的理由——这在贝克特的作品中,有时叫作“戈多”,有时叫作“裤子”——它们也许微不足道,没有它们却是万万不行的。

这个世界与裤子的笑话,虽然我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但在戏里,却没有逗乐内欧。但这个老笑话令她回想起蜜月时那次翻船,想起当时白晃晃的阳光和清澈的湖底,她出神地喃喃自语:“那么白……空荡荡的……”念着念着,便死了。她也是贝克特唯一死在舞台上的人物。《终局》是个独幕剧,不像《等待戈多》分为对称重复的两幕,内欧死于全剧将近一半处,对于她自己或许是一种解脱,却提醒我们《终局》不会重演,局中人等待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戈多,而是真真切切的死亡。下一部分,我就要说说到这个“局”怎么收场,国王哈姆的命运,又会怎样。

全剧结尾,盲眼的哈姆再次吹响哨子,克劳夫却不再应声而来。此时已克劳夫穿好外套,戴好帽子,拿起雨伞,终于决定将离开的宣言变成行动。哈姆以为克劳夫终于走了,便扔掉了哨子,用手帕蒙起脸。而克劳夫其实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既没有出去,也没有回来,像说到一半的故事那样,戛然而止。所谓终局,最终没有结局。

贝克特的作品就像数学里的渐近线,永远在接近,也永远触不到那根线,你可以把那根线叫“戈多”,也可以把那根线叫“结局”。虽然,贝克特所有的作品都在写某种垂死之人,但他们却几乎无一屈从于死亡,他们总是顽强地用自己的方式“继续”,继续诉说,继续等待,继续表演,继续行走,再走“十万年”。很多人都以为贝克特是最丧、最灰暗的作家,其实贝克特反而是最励志的。一方面他告诉你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但另一方面又会告诉你,“没关系,再试一次,再失败一次,败得更好一点。”

《终局》的开头和结尾,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终局》的开头,是克劳夫的台词:“结束了,都结束了,快结束了,一定快结束了。”而《终局》的结尾,是哈姆的台词:“你们……继续”。这句话里的“你们”,是哈姆对观众说的。《终局》没有下完,也许永远不会下完,因为总有“你们”会替他继续。盲眼的哈姆,最终看到了戏外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毁灭,永远会有新的戏剧继续上演。

总结一下,塞缪尔·贝克特是196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现代主义”的关门人,他追求极简,刨去外界,直抵内心。《终局》是贝克特艺术成就的巅峰。在这部戏里,现代世界已经毁灭,老一辈人被装进了垃圾桶。整部戏围绕一主一仆两人展开,主人虐待仆人,仆人想离开主人,却又始终走不了。贝克特在两人身上巧妙地浓缩了多重微妙关系,探讨了人类在绝境中的精神百态。《终局》没有明确的结尾,因为贝克特总会在绝望中留下一线希望。《终局》以后贝克特的艺术实验变得更为极端,也更为黑暗,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但贝克特在这些作品中仍然延续了他对于人类苦涩的鼓励:人间不值得,但还是要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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