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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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二卷 行
第六章 暗瞳
宁静的夜空中粘着灰散的云骸,未有日光唤醒,灯光的反映里几片无有生机的黯白。微丰的月皦色投在幕中,清风婆娑朏升摇晃的树影。
这里是生活区的外围,墙边筑起几座花圃,久无人来,平整的草地杂缀几株田花。白翼散步一般走在浅光的路上,他愿意去绕弯,围墙外不远有一处公园,晴朗的夜晚能遥见湖上粼粼的波光。他回忆着记录的课堂,老师如诗的语言赞颂制氢循环与五氧化二钒古老的事迹,屏上修长的螺旋窑在集热塔高大的阴影下缓缓转动。
“唔——”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肩,猛地向侧一推,猝不及防的他趔趄着斜移几步,挣扎着不让自己摔倒。他紧贴着灰白的墙壁,身后的空调机房在他的背上传递低沉剧烈的震颤。
“有钱没,现在,实体卡——”眼前几个压迫的身影,一双大手钳住他的臂,越位的肌肉发送冲击的刺痛。
“没有。”白翼半垂下睑,这真的很无聊啊,同样的人,不变的方式,“在寝室里,抱歉。”
“又不长记性,还想玩之前的那一套吗?”问者粗沉着气,眼中闪动奇怪的光。另一个身影默然拔出小刀,素色的薄刃比划着威胁。
“对不起,它在寝室里,抱歉——”他不打算反抗,由此带来的麻烦会比他失去的时间多得多。十三分钟后警卫的巡查会经过这里,而他们那时也会离开。
他听到硬物击打在脊背上的声音,钳扼的手软了下来。有一只手握紧他的腕,他被拉扯着飞跑,抽搐与惊愕的表情在视域中一闪而过。
“请问……”他们在一栋楼房前停下,白翼靠在墙角,大口地呼吸着,未准备的身体产生了过多的热量。对方优雅地在他身边止步,指尖跃过瞳间,把两只小片放在他的手中。“请问……”白翼断续地说。对方眨了眨眼,手指放在嘴边,转身飞跑而去;似一点荧蓝的微火,跳动在进深含光的道路上。
白翼伸开手,小片在台灯下透映棕灰的闪光,像是一对贴置的镜片。那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些给他——他小心地把小片擦净,放在一只小盒中;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以后也不便再去走那条他所喜爱的小路。不知道被砸伤的那位现在如何……当然也要谢谢那个帮助自己的人,虽然不能说是“多亏了”,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想着,窗前洒下半遮的月光,寝室里熄去了灯。
天空中结着堆曲的云团,阳光截住熔金的边缘,云影变化着明暗,平静猜寻高空莫测的风。日历的硬笺翻过五月,初夏的迟函飘散紫罗兰若有的馨香。白翼踏着悠闲的步子,老师放了一场电影,下课的时间迟晏了不少。
“你好!”左上角飞下一声明亮的问候,一个人影背着光,向他招着手。
路上没再有其他的人。“——你好。”他停住步,晴方里的声容有些熟悉,“我们认识吗?”他微笑着,试探地问。
“不认识啊,我们都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挥动的手落下,留转在砌台盘绕的叶边,“上来吗?”
“谢谢。”白翼走上台阶,对方在阶口等候,“也许打扰您了——”
“没事——”对面的人倚着玻璃的围栏,冲他笑笑。
他迟疑地伸出手:“我叫白翼,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白枫,真巧。”对方把手迎上来,他刚要握住,那只手只是拍了拍他的指,轻捷地溜开。
他想起昨晨无意中看到的通报,对方正望着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那天晚上的事情,多谢你了——”他放下手,微低下头。
“道谢什么的不必啦,帮忙是应该的。”斑驳叶间的阳光细碎地拂在他棕黑的发上,“不过你也真是执着,明明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还要往那条路走。”
“那条路上的风景很好啊,晴天和雨天都是。”白翼抬起头,“你知道我发生的事情啊——”
“当然啊,难得在身边遇到一位同类——”他骄傲地弯起嘴角,“你对这些很不敏感诶。”
“也许吧,我没有专门地去分辨过。”白翼拉起背包松弛的带子,“我先走了,再见。”
“可以多聊一会儿吗?”他站起身。
“很晚了啦。”天边已微泛起红光,“改天好吗?”
“——再见。”对方挥着手,金色的线条勾勒他侧身的轮廓。
白翼关上门,爬上床梯,柔软的枕围上他的颈。他感到一阵疲惫,也许与昨晚休息的时间有关——但是又不应该。房间里弥散着食物的香味,大葱,辣椒,热汤与肉;“你们在吃火锅吗?”他从床上爬起来,颈后的细线发出轻微的抖动。
其中一个人在热气中望向他,眼镜上一片新蒙的雾,“是啊,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今天是森的生日。——你要加入吗?”
“对不起,我不了解……”白翼摘下枕头,他有些慌张。
“没关系,我们的确不应该在这里做这些。”一个湿润的声音说,“真是难为你了——”
另一个人拿起食物,“森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猜他大概不认识你——”
下面几声不自然的哂笑,白翼趴在床上,拔去线,把头埋进叠成齐整的被子中。
他做了一个梦,难得清晰的一幕。月明亮地映在湖水的波中,云杉起伏夜的天际。他走在湖边的栈桥上,满足地在夜空中添上一颗颗星,嵌在黑与蓝间发光的点像。他走着,褐槁的木响过一声,他跌入底处的湖面,冰冷的水液灌入他的呼吸系。他躺在一个奇怪的层中,不再上升或下沉,周身凉而微粘的触感。月的波澜在目光的远处绽动,支管里的气体与水进退;他看着浮动的气珠,肺中痒痒的,像一个咳喘的病人。
窗外翻动初明的蜡白,室里静静的,抖乱的被子散着积累的躁热。他又浪费了一个空间,还未构筑完,他却只希望把它删去。也浪费了一个晚上充电的时间,虽然这一天也基本够用。他叠好被子,插上线,侧躺在床上,经过了一夜的休息,疲惫的感觉没有减退丝毫。
“哈哈,就因为这个吗?”蔚蓝中辉耀明丽的阳光,白枫笑着,把手插进黑色连帽衫的合包。
“嗯啊,请你不要笑啊……”白翼仰靠在长椅上,在散步的途中遇到了白枫,对方好像在等他,在砌台的栏杆边息身望着路面。
“你太在意别人了,不过别人没这么想,是吗?”白枫歪着头,瞳中闪烁金绿的光彩。
“也许吧……”他困倦地说,手中跳动的笔慢了下来。
“你在写什么啊——”白枫斜着身,看着页间几行工整的字迹,“日记不是你这么写的吧——”
“也许吧……”他合上手中的本子,微低下头,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白翼很久没有来食堂了,新饰面的圆角横飞在柱间,或者还有些陌生。一路上他都在尝试着向白枫道歉,在与对方交谈时睡着,还让对方等待自己几个小时,这真是太失礼了。
“嗯……所以,两杯奶茶?”白枫抬起头,手指在桌面的屏幕上熟练地滑动。
“不用了谢谢,我实际上不需要的。”像是惊醒一般,白翼的语速有些急促。
“我实际上也不需要啊——就这么定了?不是很多,配给餐什么的太无聊了。”他把卡片放在桌边,小灯发出柔光的嗡鸣,“今天我请客吧,应该是我打扰了你原来的计划。——我不会接受你的歉意,你太累了,又不是你的错。”
白翼还想再说些什么,服务员白色的手臂为他们摆好订取的货品,他拉开吸管,小口地吸着甜而温热的奶茶。
一连许多天,当他迟些路过长坛边的小路,都能看到砌台上白枫背光的身影。他一直穿着黑色的连帽衫,还有藏蓝色半紧身的裤子;似乎他有很多件,衫的胸前有三条白色的印纹,有时偏左,有时偏上,还有一件在下角有一处缺失的裂痕。他才知道对方与他同级,在楼下与他相隔三座教室的距离;他们班上也贴着滑稽的旗帜,他的朋友也许不是很多;他喜欢音乐,中音部自诩还行,他也喜欢阳光,和天空中变化的行云……但他们之间仿佛总是隔着一层壁,薄而清澈,让他不能直视对方希望的本真。它时常是金绿色的,偶尔是棕色,有时他看见天蓝色的微光,模糊在浅淡的灰后,晶莹只是他微小的影。
森在他的桌上留下一封致歉信,这位温和的少年在木纹的信纸边留下红与蓝切碎的饰线。他不明白森这么做的原因,他一直对自己很好,更谈不上“冒犯”之类。白翼对着信封看了很久,他试着写了一封回信,这一场正式的尴尬终于渐褪于他的生活中。
雨随着风的预示而至,降水扬起气雾,滂沱了整片灰茫的天空。几位同学欢喜地簇拥在窗边,他们的模型预报了这场雨迅疾的来临。白翼收拾着桌上不多的书本,窗外缀移五彩的伞群,起伏的步履洒落纷乱的涟漪。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白枫估计没有带伞;他似乎没有应急的习惯,纵然曾经看见他一个人悠然走在夏日的阵雨里,拒绝别人提供的帮忙。
“谢了——”白枫接过他的伞,透明的伞面绽开点点雨花,“中午的预报没查到这场雨,你又猜中了一回。”
“不用谢。今天还要散步吗?”白翼撑开伞,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带两把伞的打算,虽然这让背包又重了一些。
“当然,风雨无阻。”白枫拉着他的手,两人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清雾里还有一处僻静的地方。
“——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白翼不解地看着他,久未开启的窗框发出一声尖叫。
“安静啊,空间小,适合独处,也适合闲聊。”他擦着桌上轻薄的灰尘,“我才发现的好地方。”
是在实验楼的一个角落,一个弃置了的自习室。雨声如絮拍打着轻棕的玻璃,四张长桌堆放无用的杂物。
“那天我给你的镜片呢?”白枫关上门,坐在刚清扫出的一张长桌上,“没有见你戴诶——”
“那个……我有保存好。我一直想想你问来着,我没能理解它的含义。”白翼放下染黑的纸巾,在他身边坐下。
“很常用的东西啊,减弱瞳孔因放射源产生的荧光。”他想了想,“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减少对你的关注了。”
“是这样的吗?”白翼抱着小包,“为什么我会需要别人的关注呢——”
“比如……那天晚上?……可能吧。”白枫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管了,是给你用的,你还是戴上吧……就当是为了安全。别问我了。”他仰下身,半躺在湿漉的桌上。
“好吧,谢谢。我会尝试的。”白翼拉紧胸前的拉链,一同躺下,斜倾的外窗曚昽云初灰散的光芒。
他打开那只小盒,抽屉里东西不多,找起来还算方便。两只镜片静静地卧在黑质的绒毡上,之前随手带来的盒子,这时仿佛正适好。白翼看着镜上杂乱而整致的刻纹,小心地戴上,整片视界顿时黯了下来。
一切都被蒙上浓浓的棕茶,色彩力寻调整,失真依然严重。他紧张地摘下镜片,银色的台灯暖调亮着,仍是乳白的墙壁,一边翠色封皮的书。
暑假快要到了,渐热的风吹动干硬的叶;散热塔在建筑边展开,时不时能见到叶片如扇的白色。塔下自然成了纳凉的去处,然而绝大部分的人都愿意留在室内,很少有人还在阳光下走动。热爱凉爽者此时该是周年难熬的日子,他们亦然。散步的时间渐渐移进自习室狭小的空间,空调创造了炎热中另一个世界,那里还有相对正常的生活。
白翼趴在长桌上,手中翻阅着自己的报告。老师仍在叙说自主学习与集体间必要的平衡,已经很多次了,显得有些无聊。选修课的事情他想放在网络中解决,外面的天气让他实在不愿再做任何运动。
他放下报告,白枫倚在窗前的台边,背着光,握着一只小板。小板的起始框被贴上蓝色的的线条,像是要组成一个复杂的图形,不过既已撕去近半,猜测的难度有些大。他望着白枫明亮的侧影,白枫笑着,把小板移开,只使板面背对着他,隐去屏上暂匿的内容。
礼堂中浮动夏夜的凉意,人声嘈杂,梁顶投下半晦的灯光。舞台上跳跃律动的光影,几个舞蹈的身形,轻快而无束的歌声。白翼专注地望着台上的表演,白枫是这段节目的主角,所以需要更加细致的记录——平稳而明亮的声线,远望自信而舒畅的神色。
管弦组悠音的长笛为晚会落下尾声,掌声携引灯光亮起,厅中散漫拥攘的队列。他在人群中寻找白枫的身影,白枫从幕布边钻出来,朝他挥舞着手臂。
“祝贺你,演唱很顺利啊。”他拍着手,带着一寻微笑。
“谢谢。”白枫似乎不很高兴,拉扯着手中黑色的手套。
“因为二分加六时轻微的破音吗?”白翼轻声问道,高音段有些许杂入低沉的音调,那是基音膜副次振动特有的音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啦,没有必要去苛求自己。”他想了想,“……嗯,高音区以后可以小声些吗?保护好嗓子,喊坏一次以后就很难再复原了。”
最后几个人影消失在半开的门中,晚风吹动幕前的帘帷。灯一盏盏熄去,袭上清澈暗蓝的静谧。他看着白枫黯然金绿的双眼,对方突然抱住自己,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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