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雷鸣整天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兴趣去做,就那么干巴巴的窝在床上或者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发愣,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值得期盼,就是老婆说过陪自己去另一家医院就诊。他的脑电波不知究竟被什么干扰,总是会忽上忽下的波动,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有时候他会胡思乱想一堆有的没的,越不想想就越想,根本想不出停止思绪的方法,即使硬逼着自己发呆最终换来的却是大脑自我转动,转动的速度逐步上升越来越快,直到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事时,脑细胞也使用到了顶峰,令他不由得脸皮发烫心跳加速,汗珠顺着每根发丝滴落的瞬间便已蒸发。有时候他也会两眼无神地什么都想不起来,越想想脑子越僵化,仿佛置身于一片异空间的旷野之中,本来的世界早已隐匿了他的痕迹;又像坠入一口无尽雪白的深渊,一直在坠落却终不见底,陪伴他的只有那刮破皮肤的凛冽的风。
老婆见雷鸣整日无所事事,让他至少先做些喜欢的事,起码能起到分散注意力的作用。雷鸣好像重新投胎过一样,上辈子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不管怎么努力去想,仍想不起来喜欢什么, 只能隐隐记得自己不喜欢什么。老婆不停地督促,他也不想总是表现出一副丧失自理能力的样子,只好强装振作,试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雷鸣把两只炉灶都点上火,尝试同时做两道菜,偶有等待的功夫又逼着自己去擦拭灶台上的污渍,不敢有一丝懈怠,可即便如此,脑子仍然像着魔了似的不停地运转着,等他从回忆和想象中抽离出来时,锅里的菜已散发出糊味。
他没想过自己越来越接近印象里的抑郁症了,每天表面上一动不动,却不知已在虚幻的世界里痛苦过多少回。他对老婆说好累,老婆问他:“你做什么了?”
他回:“什么都没做。”
老婆撇了一眼说:“那你累什么?”
他重复着老婆的话:“是啊,那我累什么?”
夜里,雷鸣总能听见一个声音不停在问:“你累什么?你累什么?”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掀开被子一个人来到厅里,那个声音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随着体位的变换从而得到一些缓解,反而在褪去睡意恢复清醒后更严重了,雷鸣赶忙又抓出一把药服下,希望多少能起点作用,只是在那之前不知还要经受多久折磨。
雷鸣恍惚间批起外套,轻锁上房门,走到楼梯间里缓缓蹲下,他为自己点燃一根烟,以此来消磨药物起效前的时间。他看着月光映在脚前,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境遇,明明凡事都不至于那么糟,却又事事糟糕,加在一起足以浇灭一个人的所有热情,那些曾喝下肚的“鲜鸡汤”,此刻想起来实在令人作呕。突然,一个声音在雷鸣的脑中响起:“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小领导,打他一巴掌真是便宜他了。”雷鸣虽然对这个声音有某种不可言喻的反感,但还是觉得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不过他能怎么办呢,怎么做都只会让情况更不好,正当雷鸣又陷入胡思乱想时,老婆推开楼梯间的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婆望着一地烟头愣了几秒后用鞋弓将烟头和烟灰推到了一起,她说:“先放在这好了,明早我再收拾。”雷鸣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些垃圾,显然,他并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吸了多少根烟。老婆扶起雷鸣说:“快回家吧,别着凉了。”
雷鸣木讷的被拉进屋里,老婆本想让他早点睡,回过头只见雷鸣瞪大眼睛低头不语的样子,看起来正在十分专注地思考,她忍不住问:“老公,你在想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雷鸣才慢慢抬起头,征征地开口道:“老婆,你说是不是小领导即便死了,我现在也不会有多大改变。”雷鸣脸上没有一丝神情,话里听不出任何语气,他只是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式地读着二十几个单字。
如此漆黑的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怪话和诡异的氛围,令老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惊讶于眼前的男人表现出自己相识十年里未曾见过的一面,那是超出她所认知的,与印象中憨态可掬的老公截然相反的恐怖一面。她不知道雷鸣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恐惧使她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两小步,然后吞咽了几次口水,战战兢兢地试探道:“老公…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你怎么…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
看着老婆的不知所措,雷鸣不太能理解,在他现有的认知中,刚才的问题仅仅就是个问题,没有其他任何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想得到个答案,以此来确认自己的判断力是否出现偏差,可眼前老婆的反应让他明白过来,原来自认为的无偏差在亲人眼中竟扭曲到吓人这种地步,于是他赶忙为自己开解道:“老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而已。”
虽然雷鸣答着正常的话,但老婆心里仍有些许忌惮,她让雷鸣坐在沙发上,又马上端来两杯水,一杯自己几大口喝掉,另一杯递到雷鸣手里,然后故作镇定地说:“太好了,没别的意思就好,老公你先喝杯水冷静冷静。”
雷鸣看了一眼手里的水,不解的问:“我挺冷静的,老婆,你怎么了?”他把手伸出去,想要握握老婆的手,老婆虽递出手回应,却也被雷鸣捕捉到些许闪躲的动作,他明白自己是越描越黑了。
老婆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另一只空闲的手撩拨起头发说:“我挺好的呀,你没事就好,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陪你了,你冷静冷静也早点休息吧。”说着,老婆便一把抽出手来,抬起身子向卧室走去,雷鸣望着老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说:“老婆,我真没不冷静。”
老婆呵呵假笑着,敷衍回答道:“没不冷静就好,没不冷静就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说完,便关上了房门,雷鸣觉得又累又委屈,他抬起头痴痴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这哪是让我早点休息的样子啊,这世界上还有信任我的人嘛…”说完,客厅里回荡起雷鸣的苦笑声。
第二天中午,雷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人竟是小威,睡眼稀松和火急火燎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了好久,都不率先发问。事实上,雷鸣从小威焦急的脸上不难看出老婆已经将昨晚的事全盘托出并拜托小威前来劝说自己,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或者说即便解释小威会不会相信,所以他宁愿闭口不言,免得白白浪费一番口舌。小威在雷鸣的邀请下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怎么也瞧不出雷鸣有想开口的样子,于是他迫不得已,只能首先打开话匣子:“雷哥,你听我说,我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有过把我那个猪狗不如的发小狠狠修理一顿的想法,可是很快就打消了,因为如果我真去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老婆和孩子了,不是我去坐牢就是反过头被他那帮保镖扔到荒郊野外,最后气没撒出去,孩子却少了爸爸,菁菁却没了老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小威说得头头是道,雷鸣不住地点头赞同,小威见雷鸣似乎听进了自己的话不由得倍受鼓舞,于是又接着说道:“雷哥,我挺能理解你的,虽然我们俩算不上同病相怜,但确实有共通之处,可我还是得劝你一句,没事的时候多想想老婆和孩子,他们都还需要你。”
一口气说了太多,小威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接过雷鸣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这之后,小威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些什么,直到他渐渐注意到雷鸣与往常的不同后才渐渐闭上嘴巴。若是在以前,两个人的谈话通常都是你来我往的一人一句,从没有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时候,而今天小威说了这么多,雷鸣却始终一言不发,实属奇怪。
小威嗅出了这一丝不寻常,从这时起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他试探性的问向雷鸣:“雷哥,要不你也说点什么?”说完,他便扭头看向雷鸣,心里既期待又害怕,终于在良久的沉默过后,雷鸣缓缓开口。
“小威,如果我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你信吗?”雷鸣的眼神从涣散变为坚定,令小威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用傻子都能听出撒谎的语气回道:“当,当然信。”
听到小威的回答,雷鸣苦笑出声,这话的语气和老婆说的如出一辙,使得他更加印证了之前的想法,这个世界果然没有信任自己的人。他把头靠在沙发上,手不住地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小威说:“确实,如果没有老婆和孩子,我可能会做些傻事,但既然有老婆孩子我也就做不得了,事实就是这样,你放心回去好了。”小威一时语塞,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收下雷鸣稍显虚弱的逐客令,暗自悄然离开,他给雷鸣老婆发去消息,上面写道:“弟弟尽力了,雷哥有些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