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哥,人送绰号“大黑熊”,真名张玉龙。
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体格健壮,肤色黝黑、健康,远看就像一座小黑塔,方脸,浓眉大眼,说话声如洪钟,自带一股乡土气。
开学班会上,李玉龙就简单地往讲台上一站,憨憨一笑,就成功吸引了所有同学的注意。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卧槽,这小子真壮!”
“大黑熊啊,简直了!”
“这家伙儿,长成‘大黑熊’,得浪费多少农民伯伯化肥呀!”
……
“大家好,我是79号张玉龙。我从山里来的,没啥见识;我爸、我妈都是农民,我的理想是考一个农业大学,学点儿真本事,帮助农民;我没啥特长,不挑食,饭量还可以,有把子力气,班里以后有啥力气活儿,算我一个……”
苦了温柔、年轻的女班主任,牺牲了精心维护多年的端庄玉女形象,使出了洪荒之力,才把那些好事的毛头小子弹压下去,结果,张玉龙一张嘴,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哄笑声、呐喊声、跺脚声、拍桌子声,声声悦耳。 就连矜持、羞涩的女生,也强忍笑意,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安静,安静!秩序,秩序!”女老师被迫河东狮吼,急得都快哭了。
此时,‘大黑熊’突然没声音了。
只见他默默伫立,眼光扫射一周,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老神在在的闲散样儿。
这样一来,众声喧哗,立刻没了依托,就像临门一脚,踹在了空气上。
沉默有毒。
“感谢大家伙儿,让我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欢迎和热情!”
也不知道他怎么理解的欢迎和热情,他没有理会台下渐次涌起的嘘声,接着说:
“希望我们高一6班,能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像我这身板一样,杠杠的!我讲完了!”
“龙哥威武!”
闹得最欢的王德利大声疾呼,并率先鼓起了掌。
“龙哥威武!”
几个惯于跟风的小伙子,随声附和。
终于,掌声从稀稀拉拉雨打芭蕉,到轰轰烈烈狂风暴雨。教室成了沸腾的海洋,龙哥是海洋中劈波斩浪的航船。
从此,张玉龙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雷人的绰号“大黑熊”,更有了响当当的昵称“龙哥”。
2
报到时,龙哥孤身一人,背着一个大行李包,第一个到。按规定,宿舍的床铺,谁先到谁先选,可他把行李包随便往地上一扔,人就没影了。
足足过了半晌,等他灰头土脸回到宿舍,只给他剩了靠门的下铺了。这个铺位吵闹,招风,他却很满意,觉得正好,出入方便,还凉快。
把自己搞这么沧桑,他半晌都干嘛去了呢?还用说,溜须拍马呗!打扫教室卫生,当同学向导,帮老师分发床品、搬水……没半点新生的觉悟。
也亏了没觉悟,这不,女班主任心肠一软,就拍板他当了生活委员。 也真奇了怪了,倒数第三的成绩,哪来的那么大脸呢?
估计,开学班会上,同学对他的出场反响剧烈,大概就和他这次没事献殷勤关系密切。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一次、两次献殷勤,可能是收买人心,如果十次二十次呢?如果无数个十次二十次呢?
搬书,发试卷,换水……当所有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时,无论如何,同学们隐秘的敌意,终究清淡无痕起来。
一次,龙哥因为奶奶去世,回老家了。恰好,学校卫生大整顿,检查各班卫生,又恰好,值日生忘了倒垃圾,于是,高一6班,被当成了反面典型,大会小会一顿猛批。
小周老师,脸皮薄,因为这件事,背着同学们,偷偷流了好几回眼泪。心细的女班长,把消息一漏,整个教室牢房一样压抑起来。
“要是龙哥在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 不管是谁,这句话算是扎到同学们的心坎上了,大家开始分外思念起龙哥来。
“唉——”
王德利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记得那次,轮到他打扫教室卫生,边角里落了几根头发,龙哥就不依不饶起来,硬是逼着他弄干净才罢休。他当时就甩了脸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有意思吗?
因为卫生这点事,跟龙哥犯浑的,还真大有人在,也有个别女生,因为不经意的疏忽,被他一逼,哭的稀里哗啦的。
可别管你来硬的,还是来软的,龙哥统统不为所动。他的道理很简单:你的事,你管,不管不行;我的事,我管,不听不行;我管你,你不听,要不你来当生活委员?
不骂,更不打,他就把清扫工具,往你手里一塞,你不动,他就一直在你身边站着,小黑塔在你身上投下一道阴影,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没人扛得住这个。
要是龙哥在,有谁敢不倒垃圾?做梦!
于是,当龙哥回到学校时,受到了在他看来着实过分的礼遇。 他一度万分不安,可他一听说,班级卫生被抓了个反面典型,他立刻拍了桌子。
顺便说一下,那是他唯一一次拍桌子。
也不知龙哥怎么说服的小周老师,让温柔如水的她,硬是追加了当日值日生值日一个月的惩罚。
不过,这次他也违背了自己的道理,他不光管人,也实实在在做了一个月的值日生。
当学校卫生评比中,高一6班完成逆袭,荣膺卫生标兵时,他笑了,依旧很憨。
3
龙哥的憨劲儿,是刻在骨髓里的。
对家境困难的学生,国家有助学补助,一等一学年2500,二等2000,三等1500。
龙哥家在大山里,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生活一向拮据。按理,该享受助学补助政策,可他憨劲儿一上来,硬是不写申请。
不写申请,就没办法审批,小周老师还因此专门给他做过工作。可他,似乎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周老师,谢谢你。我们家是不富裕,不过我爸妈身体还硬朗,除了干农活,也能打个工,供我上学没啥问题,还是把机会留给其他更需要的同学吧!”
看着龙哥四季不改的校服,再想到女班长跟她说的,这孩子早晚饭基本都是,就着咸菜啃馒头,小周老师一时心酸起来。暗道:这孩子,真憨!
龙哥学号79,入学成绩也是79名,名副其实的倒数第三,比他差的那两个,都是生生塞进实验班的关系户。
第一次月考,他的数学只考了89分,妥妥的倒数第一,总成绩依旧是79名。
成绩下来的那天,除了上课、写作业、检查卫生等必需的任务,他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死死盯着成绩单。
饭也不去吃,也不见他上厕所。大有一蹶不振,走火入魔的征兆。
当女班长决定把消息告诉小周老师的时候,龙哥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且看架势,正是向她走来。只见他,面色铁青,脚步虚浮,心神恍惚。
女班长立刻想到了植物大战僵尸中的僵尸,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心中一阵闹嚷。
“班长,你能给我吗?”
“啊?”女班长羞得无以复加。这光天化日的,给你什么?
“你能借给我数学笔记吗?三天,就三天,肯定还你——”龙哥的声音嘶哑,带着恳求。
“哦,”女班长长舒了一口气,红着脸翻腾了好一会儿,“给,错题本也借你吧,这两天,我不用。”
“谢谢!”龙哥隆重向女班长鞠了个躬,然后,不争气地光荣晕倒了。
醒来之后,龙哥像是打了鸡血,彻底跟学习较上了劲,尤其是对数学,更是拿出了国仇家恨的死磕劲儿。
于是,高一6班成了数学老师的噩梦,每次从教室出来,她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一直搞不明白,一个考上实验班的学生,能问出那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为什么,王玉龙同学是怎么做到的?
课间,要不是三急问题,龙哥根本不离开他的座位。他闷头抄笔记,闷头整错题,闷头背单词,闷头刷题……
他像一座小山,坐落在教室的东南角,风雨不动。
王德利等人,平日爱闹腾,没少拿龙哥开涮。往常,龙哥不客气起来,也和他们斗了个旗鼓相当。不过这会儿,他直接对这些好事的家伙,选择了无视。
“你小子,真憨!” 王德利没好气地指着他的鼻子说。
龙哥很配合地憨憨一笑。
龙哥喜欢鲁迅先生的一段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成绩下来那一天,79名,确实让他难过,但更让他警醒,他想起奶奶弥留之际的渴盼,想起妈妈的眼泪,爸爸的叹息,他决定拼出一条路来。
他的进步不快,76,70,65,59……直到期末考试时,他超过了名列38名的王德利,名列37名。
期末考试表彰会时,接过小周老师手里的进步奖奖状,龙哥笑得很憨。
“龙哥威武!”王德利向憨憨的龙哥翘起大拇指,带头鼓起了掌。
“我怎么觉得,空气中好像有点儿酸酸的味道呢?” 女班长笑着对前桌的王德利说。
“我说大班长,别磕碜我,我是38了点儿,不如咱龙哥高大威猛,话说,你的笔记本,他还你了吗?不会再次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吧?”
“去你的!”我们的女班长脸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