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四大朋党之宋争•中---破坏之王司马光
八角微微一笑道：“到了北宋中后期，朝廷里的党争才进入了高潮，因为牵涉到了王安石变法。这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改革，自然影响极其深远，以前不断斗争的南党、北党，也即演化成了新党和旧党。”
图表5北宋新旧党争的时代与年号
小武点头道：“这个党派的演化，结果有何特别之处呢？”
八角捋须笑道：“一开始，北宋朝廷也对结党一词非常抗拒，宋仁宗又是一个喜欢和稀泥的皇帝，所以去除朋党、摆平南北算是一个主流。但是范仲淹等人‘先天下之忧而忧’，曾酝酿过一次变法、即‘庆历新政’，总得有一批官员去实施吧？然而，实施新政的一伙官员被说成是‘结党’夺权，于是在大家严防死守朋党掌权的叫嚣声中，庆历新政基本上还没怎么实施就无疾而终了。”
“这样，等到宋神宗即位、再一次意图改革积弊时，王安石手掌大权，便吸取了前人的教训，石破天惊地提出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口号，敢于重用改革派，无惧其它任何势力的攻击。这样一来，党派即被放到了明面儿上，它的内涵也开始更多地展现了出来。”
小武惊道：“原来是这样！王安石的‘三不足口号’之意莫非是：我正大光明地拉起了一党！就是想要团结起来做些事情！谁又能奈我何？”
八角捋须点头道：“新党，也叫元丰党，即变法派。以王安石为首的一派官员，以理财、整军为目的，从1069年到1073年（熙宁二年至六年），每年出台一些新法，包括均输法、青苗法、保甲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免行法等等。再加上1080年到1082年代的元丰改制，又对冗官进行了大清理。”
图表6熙宁变法主要内容（1069年-107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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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说，这次划时代的变革，对宋朝各种社会弊病的拯救、是一次相当有力的尝试。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党派，显然无法领导这次持续十几年、涉及全社会的大规模‘运动’。”
小武点了点头，道：“原来这个新党即改革党，乃以王安石为党魁，以宋神宗为幕后发起人。难怪当时还不成气候的其它派系官员、基本上没有了声音。”
八角捋须道：“不过，新党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继承了以前的南党，因为其中的王安石、吕惠卿、章惇、曾布、蔡确、吕升卿、吕嘉问、沈括诸干将皆为南方之人。但亦有北方派系领头人，比如韩绛。这也说明党争开始超越了籍贯。”
“不过随着变法改革进入深水区，新党的势力日益壮大，一边对旧官排斥不已，一边内部的派系纷争也逐渐扩大了起来。”
小武诧异道：“这个意思莫非是：敌方已经被斗垮了，便开始斗自己？”
八角呵呵一笑，道：“王安石文化高深，基层执政经验也足，然而作为革新党领头人，他必须把大部分时间用于跟宋神宗讨论政务，因而无暇顾及新政在各地的具体实施。那些事情大多由吕惠卿负责推进，而选派和任用各地的官员也由他一言九鼎说了算，于是吕惠卿很快便自成一派。”
“新党内部因为派系摆不平，时常会互相拆台、让别人出洋相，甚至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都向宋神宗说过其兄坏话。还有一个问题是宋神宗自己，他在初登基、年轻的时候非常依赖王安石，但随着亲政日久，便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独立政治观点，与王安石不尽相同。这等于说，宋神宗自己、就给新党中增添了一个派系。”
小武点了点头，道：“既然连宋神宗都有了不同的想法，那么新党的分裂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八角点了点头，道：“当王安石发现在几件要紧政事上、皇帝不再支持自己后，便心灰意冷、请求退休去了。而宋神宗也没有花大力气挽留，却委任了吕惠卿接替王安石的地位，这样新党的党魁也就换人了。同时也说明，宋神宗、吕惠卿、韩绛等人继续搞下去的变法，可能已经同王安石的初心有所不同了。”
小武点头笑道：“不错。党派的内斗、肯定会招致分裂，以至于让全党走去了另一个方向。说到底，南方人之中，从来就是派系多呀。”
八角微笑道：“总结一下元丰党人的改革成绩，主要是王安石领导的长达6年的熙宁变法；以及其后宋神宗亲自领导的长达3年的元丰改制。应该说新党还是很有些政绩的。但是在1085年，宋神宗过世了，当时还是9岁小孩的宋哲宗即位。于是太皇太后高滔滔摄政，由于其绝对支持旧党、绝对信任司马光，导致其后一年里朝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086年是司马光生命的最后一年、也是王安石生命的最后一年。不过当时绝没有人料想到，居然就在高太皇太后请来司马光执政的短短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旧党不但咸鱼翻身、而且能够尽废新党之法。”
小武诧异道：“一般来说，党派政策更替也需要一段时间吧？何以这么快？”
八角捋须道：“旧党，也叫元佑党，即保守派。跟以前的北党比较接近，因为其中司马光、吕诲、吴奎、文彦博、韩琦、富弼、程颐、张方平诸干将皆为北方人。但也有一些南方官员、政治观点偏向保守的，加入了旧党，例如苏轼、苏辙兄弟。”
“只是党魁司马光一向喜欢将南方官员一杆子打尽，所以丝毫也不会在乎少数旧党南人的意见。好在太皇太后高滔滔是北方燕人，且她一向认同司马光、欧阳修的《君子小人论》，主观认定旧党皆为君子、新党皆为小人，这就给了当时已经67岁的司马光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武奇道：“司马光居然是如此强大的地域黑？”
八角点头笑道：“司马光驳斥王安石变法之时，曾说：‘闽人狡险、楚人轻易，进二相皆闽人（曾公亮、陈升之），二参政皆楚人（王安石、唐介），必将援引乡党之士充塞朝廷，天下风俗何以更得醇厚’！他这样说话够赤裸裸吧？”
“其实要特别指出的是，唐介因为反对同僚王安石的变法，但又辩论不过对方、愤懑发背疮而死。但是在司马光眼中，他跟王安石都是南人，没有什么区别。另外《君子小人论》原出自欧阳修文章，其在文中自命为君子一党、斥别人为小人一党。暂且不论欧阳修的道德好坏，但司马光既采纳了欧阳修的观点，自命为君子的一员，但随后反手就是一个举报、将江西人欧阳修归入小人之列。这是何等的双标！”
小武目瞪口呆，半响才道：“这都是真的么？可见南党和北党的争斗，从未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消失过。在这些地域党的心里，恐怕早把对方结党擅权、控制朝政的恐惧和憎恨、放在了首位，至于是否变革，反正是国家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而我对司马光的认识，主要就是三件事。一是他小时候砸缸，算是中华儿童智慧故事。二是他主持编撰了《资治通鉴》，算是优秀的历代兴衰参考书。三是他作为旧党首脑，完全废除了王安石变法的成果。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些事儿呢？”
八角捋须微笑道：“这三件事，若采用性格行为学分析起来也颇为有趣。首先，司马光从小善于砸缸，说明其长于决断，但心思趋向于破坏、而不是建设。”
“而主持了《资治通鉴》的编辑，则说明司马光用心深刻。此书表面上是史书，但又与其它的史书不同，不偏重于记录真实、而偏重于借鉴。也就是说，书中内容可以用来证明一些政治观点；但如果史实与观点不一致，那么可以删改史实，最终的目标是让读者完全认可书中的观点。”
小武大惊道：“还有此事？我原知道《资治通鉴》写的很好，而且不止司马光、还有好几个史学家、文学家都参与了修订，只不过司马光是总编辑……”
八角微笑道：“总的来说，《资治通鉴》编辑的还行，收录的故事也比较渊博，我觉得比较适合文学青年或者宫廷妇女浏览，从而踏入历史知识之门。司马光花了十几年气力编完之后，曾将此书进献给刚刚登位的宋神宗，可见他希望皇帝阅读并认同其中的历史观点，进而让自己当上‘帝王之师’。”
“就连《资治通鉴》的名字也是宋神宗起的，因为他看了后，觉得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然而也是在那一年，宋神宗选择了从地方官一路升迁上来、执政经验丰富的王安石为真正的‘帝王之师’。这是用事实打脸！可见宋神宗并未认可编《资治通鉴》的人能够解决国家实质问题。”
小武诧异道：“这么说起来，你给《资治通鉴》的定性、只是一本历史扫盲书？而此书的政治现实意义并不高？”
八角捋须笑道：“你只要去选看几篇《资治通鉴》内容就明白了。其文章大体是在说明一个历史事件，但结尾部分往往有‘臣光言：……’等一段话，此一部分乃是司马光的个人观点。这其实是模仿《史记》中每篇最后的‘太史公曰：……’，那一段话体现的是司马迁的个人观点。”
“我看所有‘臣光言’打头的内容，形容起来只有一个字：‘迂’。也许儒家弟子喜欢，但若法家弟子看到这些内容，非将它批的狗血淋头不可。也许你也会看《资治通鉴》，但建议你把每篇‘臣光言’之后的内容全部反过来理解就是。”
小武很惊诧道：“但我曾听说《资治通鉴》是一本帝王之书呀，其精心选辑的内容对于培养皇帝应该有很大的意义吧？”
八角呵呵笑道：“但你也要想一想，司马光打算培养什么样的皇帝？只是儒家弟子中意的皇帝吧？所以其所谓‘帝王之术’并不是真正的、而只是阉割版的帝王之术。此书中各卷的观点都差不多，只会教出一些温吞水般的因循之帝。”
“宋儒朱熹虽时常被人诟病，但毕竟读的书多，其评价《资治通鉴》极为经典：‘司马光不喜欢权谋（尤其不喜欢皇帝懂权谋），所以修书之时将有关部分都删去，然而那些事情却真的是有！阉来割去、不合逻辑、读起来全无味道。不如将几方面情节完整写下，然后让读者去做比较。司马光把凡与自己意见不合的史实统统删节，却不管别人可能有不同看法。这种事情在《通鉴》里面多了去了’！”
小武恍然大悟，笑道：“一些开国的枭雄级皇帝，也会给自己的后代传授一些自己领悟出的‘帝王之术’，估计是绝对不同于《资治通鉴》中的种种迂阔之论的。而宋神宗既然是锐意变法之人，显然在宋朝的皇帝之中，他的脑子算是比较复杂的，因而不会相信食古之书可以用来指导改革！”
“而王安石变法的‘三不’名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细细想来，不就是对《资治通鉴》现实意义的否定嘛！难怪司马光对新党气的冒火、而且一憋就是将近20年呀。等一旦有机会实施破坏，老头子的负能量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