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老实话,任何的历史如果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它曾真实的存在过,人们难免会持怀疑态度。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大唐王朝、秦皇汉武毕竟都离我们太遥远,有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给我们编写了书册,我们可以了解一部分,怀不怀疑都无所谓。惟独一些近现代的历史,似乎离我们很近,却又很茫然。电视、电影上演的都是真的吗?我一直很好奇。所幸,经历了两个甲子年的父亲给了我答案。
今天叙述的故事,就是父亲的一段真实经历。大家不用怀疑它的真实性。
话说五十年代末的一天,我爷爷跟随他的两个朋友一起出了门,说是去远处的一座山上买几根木头回来盖房用。
半个月后,跟爷爷一起出门的那两个人回来了,爷爷却没回来。那两个人,一个是我们村的,另一个是邻村的。父亲跑去打听爷爷的消息,他们都说,爷爷半路上就和他们分手了,说去别的地方做生意去了,具体去哪里做生意,他们也不知道,让父亲再等等,说不定爷爷哪天就回来了。
父亲当时也没多想,再加上那时已经有大哥、大姐、二哥三个孩子了,还有奶奶、二叔、姑姑,一大家子人要生活,拖不开身,又想着爷爷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就没太放在心上。
日子就在忙碌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一晃快到年底了,大半年了,还是不见爷爷回来。这中间,父亲也托村里外出的人帮忙打听爷爷的下落,但都没消息。也有风言风语说,爷爷是被那两个人给害了,因为那两个人在村里口碑不怎么好。
这些风言风语慢慢传到父亲耳朵里,父亲也起了疑心。父亲就长了个心眼,一次次地找那两个人说,要是爷爷再不回来,就去找农会,说他们把爷爷给害了,让农会裁决。那两个人就说,和父亲一起出去找爷爷。准备第二天早上就出发。
父亲说,他明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要找到爷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顾不了那么多。头天晚上,父亲跪在地下,给奶奶磕了一个头,对奶奶说:“娘,我去找我爹去,要是我回不来了,你也别伤心,就全当没我这个儿,有二弟和三弟给你尽孝!”奶奶就坐在炕上哭。
但第二天早上,父亲改变主意了,没跟那两个人走。原来那天晚上下半夜,村里跟父亲关系不错的一个大叔,偷偷给父亲透露了消息:那两个人嫌父亲老是纠缠他们,准备把父亲骗出村去,好对父亲下手。
那位大叔劝父亲无论如何不要跟他们出去,要替家里的老娘和孩子着想,要是他走了,一大家子人怎么活?父亲想想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慢慢和他们算帐。于是,父亲就没再坚持,只是暗暗憋着一口气。
父亲当时也找过农会,但没有证据,人家也没办法。父亲就边劳动边暗中搜集证据,等待时机。
机会终于来了。1963年,全国上下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开始了。村子里也驻进了工作组,专门为人民群众伸张正义,纠正冤假错案。父亲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人证、物证都有,就一纸诉状把那两个人告到了工作组。
我们的社会有清廉就有腐败,这是不能否定的现象。诉状刚递上去,那两个人就闻到了风声。据说,那两个人给那位工作组的组长送了份厚礼,父亲的状子就一直压着,没人问。那个工作组也没在村里呆多长时间,不知什么原因撤走了。爷爷的案子又搁下了,父亲有点失望。
隔了一段时间,村里又来了一个工作组,父亲又递了诉状。这次更令人气愤。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这次来的工作组长做情妇。爷爷的案子自然又无人问津,说是证据不足。虽说无人问,父亲却更加心知肚明:他们越是勾结,越是说明他们做贼心虚。一定要扳倒他们,让他们认罪。
经过这两次打击,一般的人早就挺不住了。但父亲没有。父亲后来说,这也得感激村子里他的那帮好兄弟们。父亲为人正直坦荡,人缘不错,村子里也有他的一帮好兄弟,帮他出谋划策,收集证据,打探消息。给父亲打气。在这帮兄弟的帮助下,父亲反而越挫越勇,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父亲等待着时机。
苦心人,天不负。第二年的春天,村里还真就又驻进了一个工作组。这次来的工作组长据说是从部队上下来的,人长得高大威猛,一身正气。父亲又递了诉状。当年同爷爷一起出门的那两个人,又准备搞些见不得人的动作,没想到这位组长根本就不吃他们那一套。诉状递上去没几天,工作组就提审了那两个人,还有父亲提供的证人,又审查了一些物证。在证据面前,那两个人终于交待了杀害爷爷的实情。
原来那两个人早年间就与山上的土匪有染,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山上的土匪被剿后,他们倒也没干什么大的坏事。这次杀害爷爷,是因为他们手头紧张,想借着帮爷爷买木头的名义再劫一次道,图些钱财,还想把爷爷也拉下水。可爷爷说什么也不肯干,要和他们分手回家。他们怕事情败露,就趁爷爷不注意,把爷爷杀害了。
邪不压正,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也给了父亲一个公道。最后,那两个人被人民政府枪毙了。
这是父亲的一段真实经历。村子里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父亲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愿父亲九泉之下安息!
后记:
一直以来,老有一种冲动,想为父母写点什么。却又担心自己手中笨拙的笔,写不好父母的这一生。所以迟迟没有动笔。
父母一生儿女八个,我是老八,他们最小的女儿。生我那年,父亲已经五十岁了。用我们农村人的话说,我是他们的“老女儿”。
年少时的我,是个顽劣而又叛逆的人。仗着自己小,哥哥姐姐都让着我。我经常顶撞父母,惹他们生气。
等我结了婚后,生儿育女,我才体会出为人父母的不易。才对父母生出愧疚之心,深深地自责,才懂得关爱父母。所幸还未晚,但父亲当时却已是古稀之年。
又和父亲相伴了二十多个春秋后,前年,九十二岁高龄的父亲,终于走完了他多灾多难的人生,抛下我们走了。母亲还健在,今年已是八十岁高龄了。
父亲节那天,说好了不哭的。但一看到网友们写的关于父亲的文章,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泪流满面。
我知道,父母是一部永远也写不完的书。但我想尽我的一点微薄的力量,为他们平凡而又伟大的人生,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让所有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对他们多一份了解,了解中华大地上一对普通夫妇的苦难人生和他们对儿女们毫无保留的爱。从而更加地爱自己的父母,爱这美丽的人世间!
(又记:父亲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就本文中前两次的诉状,父亲是保留有底稿的。四、五年前,哥哥翻修房子,我和姐姐帮着收拾东西,在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发现了一堆旧的字纸,那里面就有这两份诉状,还有五、六十年代的一些票据。这期间,父亲还当了好几年的生产队长。我清楚记得,有一张票据上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给队里出差,喝了一碗羊肉汤,一毛八分钱……当时我们姐妹几个都很惊讶。才一毛八分钱,还记帐。父亲说,就为了这一毛八分钱,后来查帐,差一点就给他戴上贪污公家财产的帽子,这在当时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来幸亏找到了这张票,要不可就惨了……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历史。
遗憾的是,前几天我去看望母亲,想把这些真实的素材拍下来,母亲找来找去却找不着这些东西了。大概是哥哥粉刷房子的时候,给当成破烂扔了。真可惜!
再就是,这几天老啰里啰嗦地写跟父母有关的文字,耽误大家的时间,对不起了!以后我可能还会写父母家人的一些生活片段,大家实在不想看可以不看,没关系的,我只是想记录下一些东西。最后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