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

端午放假,下午收到临时修改稿件的要求,打开电脑磨磨蹭蹭地到现在才修改完成,打开一厅RIO喝一口的时候,就好像突然间明白了《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坐在夕阳普照的屋顶上看着狱友们干完活喝啤酒时的自由,就连此时此刻透过逼仄的城市间隙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让人放松的滋味。

每逢佳节倍思亲,只身在外,的确有点想念家乡了,不知他们在这个假期里面过得如何,可能在这样无眠的夜里,他们也同样想念着我吧!

我一直觉得,一个普通的姑娘,出生在我那样一个家庭里面是一种幸福,两对慈爱又护短的老人,我创出多大乱子,他们想到的都是“我家孩子不会错”、“不能让别人欺负我家孩子”、“欺负我家孩子我必须要讨个说法来”。虽然不够富有,但是父亲仁爱又懂得鼓励孩子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母亲虽然絮絮叨叨地,但是骨子里的坚韧和温柔却能够将那种原本平凡的日子过得温暖柔和。还有有一个愿意弯下腰陪我长大的哥哥,年长四岁却经常陪我玩那些幼稚又无聊的游戏。他们是我的家人,却也是我出走许多年最坚实的后盾和回归生活最温暖的港湾。

小时候经常跟着家里的老人一块儿长大,倒也不是父母没时间管我,是因为家里的老人真的挺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的。

每当暑期来临的时候,外婆就会提前许久向她家附近的小孩子们打听我什么时候放假,然后等到正式放假的那一天,准确地出现在我家。和父母说明来意后,第二天就会带着我走好远好远的路去到她家,一个暑假都会在外婆家度过,明明七八月的湖南能让人热得坐立不安,偏偏因为外公外婆的格外庇护,硬是长到十几岁,连小孩子因为天气热生的痱子是何物都不知道。

那时外婆经常带着我一起去她家旁边的小河里面洗衣服,河水清凌凌的,里面生长着许多褐色的小蝌蚪,摆着头优哉游哉地游着。那是一种长得像牛蛙的一种蛙类幼虫,比青蛙的幼虫略大一点,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捧起一只放在手心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扭头疑惑重重地对外婆说:“外婆,这是不是癞蛤蟆的蝌蚪?”

外婆那会儿正在搓洗着衣服,洗衣粉的泡泡在她的手上盛开成一抹一抹白色的花朵,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微弱的五颜六色的光,听见我的声音,许是被我认真的样子逗乐了,许是为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吃惊,只记得外婆先是温和地笑了笑,旋即投了投手里的衣服,拎起水里的衣服,拧干了才开口道:“傻孩子,那是bangbang(四声)的蝌蚪,这个都不晓得。”紧接着又是一阵温和慈爱的笑声。

虽然她告诉我了,但是我还是不知道啥是bangbang(四声),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她说的那种小动物,许久我还愣在原地,吃吃地望着手里的蝌蚪出神,放生手里的小生物,在抬起头,便看见外婆将洗干净的衣物搭在旁边的灌木上。瘦弱矮小的她拿着那些大件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衣物的一角搭上灌木,许是因为早年患上支气管炎的缘故,因为突然使了大力,大口大口地吐着气,站在原地,许久才继续将抱在手里的那一部分往灌木上搭。我忙跑过去要帮助她,三步并作两步地,生怕再一次重复的动作会让她再次喘不过气来。她却见着跑向她的我忙制止到:“莫过来,妹妹,这里面怕有虫子,你身上起疹子了不好。”

许多年后,外婆与世长辞,我坐在这个无眠的夜里写着这篇文章,虽然见过长得像青蛙的小生物,依旧没办法告诉你们bangbang(四声)的学名是什么,它就像外婆忙碌的身影一样,只能存在我的记忆里面独家珍藏,用了许多语言都没办法将从前的故事轻轻地说与别人听。

暑假就这样在外公外婆家度过了,回家上学的日子,我奶奶就成了我的守护神,本身“护短绝不讲理”的原则,就因为我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奶奶,村里的男孩子没一个人敢欺负我的。

严格来说,我奶奶应该属于那种书香门第出生的女孩儿,她爷爷是私塾先生,深受一方爱戴;奶奶精明能干,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父亲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是对她疼爱有加,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受到的教育应该是特别好的。但是我认识她二十多年,唯一能够体现她大家风范的事儿,竟然是又一次为了我和别人争执。

我依稀记得那是我上幼儿园时候的事儿,某个晴朗的下午,我背着书包回到家,一路上哭哭啼啼的,父亲问我为什么哭,我一边哭着说因为高年级的男生欺负我,一边求我爸教训那个男生一顿。可能是因为作为父亲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找别人兴师问罪的缘故,他一直在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先淘气惹着别人了,一边安慰我先别哭,告诉他和我发生矛盾的是谁。

我哽咽着刚说出来那男孩子名字,还没讲明白为什么,一旁坐着听了半天的我奶奶就受不了了,拿着一根竹竿(时代久远,我不知道是她的拐杖,还是她抄的家伙,哈哈),忙不迭地对我爸说,别问了,我去看看那家人到底想干嘛!说完,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我跟着她屁颠屁颠地走到那家人门口,原本我以为她会像许多农村妇女一样,站在门口直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出乎意料地,她把手里的竹竿放在对方的屋檐下,好脾气地敲了门,那男孩的奶奶开了门,但她并没进去,站在门口,问那孩子的奶奶,“为什么她家的小孩要欺负我?”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又接着问“以大欺小是你们家家风么?”对方被她已经说得哑口无言了,她紧接着有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养孩子不教好,以后小心社会给你教”,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走开了,留下那家的老太太呆若木鸡。

我从未见过我奶奶逻辑那么清晰的时刻,也没见过她那么咄咄逼人的时刻,可能是因为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的缘故,她平常的生活中其实简单又温和,鲜少与人争执,但是那一次,却像一枚盾牌一般,紧紧地将我护在了身后。当然,我也因为我奶奶这一战成名,其他小男孩打算欺负我之前都会说一句“别惹她,她奶奶护短,追上门骂人”,从此校园里面再没任何人欺负我。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一直停滞在小时候,永远生活在那个小村子里面,那么后来奶奶暮年的生活可能会松快一些,可是呀,生命就是一场不断告别的过程,时光静静偷走的,都是那些原本以为拥有许多个来日方长的东西,留下的,却都是那些措手不及的遗憾。奶奶在爷爷去世的十年后悄然离开,幼时护过我无数风雨的一对老人终于在另一个我不了解的国度中,久别重逢,留下还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需要走很多年,才能再一次牵起他们的手,甜甜地喊一声“爷爷奶奶”,只是我没法知道,多年后,他们会不会认识彼时满脸沟壑的我。

可能是因为我从十岁开始就不经常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缘故,现在忽然长大了,他们总是有一种恍惚间不敢接受的感觉,总觉得我还是那个缠着他们哭闹的孩子。

大概快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幼时的玩伴在我家门口叫我,我端着碗出去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再端着碗回去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吃饱放下碗筷了,但是都没从餐桌离开。见我进去,父亲和母亲俩人同时抬眼看着我,我端着空碗,看了看碗,再仰起头,他们还是在看着我,我对视了两秒,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妈”,见他俩没反应,顿了顿,接着说了声“我吃饱了没?”然后就是一家三口爆发出爽朗地笑,母亲一边笑还一边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吃饱了没?你这孩子。”

近几年在家带的时间愈发少了,去年疫情,待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待了两个月,那种感觉就好像偷来的一般,早上醒来,母亲就已经像小时候还在走读一般准备好了早点,父亲站在灶台后面问我要不要喝水,要的话给我倒一杯。

恍然间好像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早上迷迷糊糊地被母亲从被窝里面捞出来,拿着梳子把我的头发慢慢梳好,梳齿划过薄薄的头发,刮在头皮上留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不一会儿功夫,母亲就已经把我的头发归置好了。

每当这时,父亲就会端来给我炒的早饭让我吃完赶紧去上学,一边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一边在灶台后面给我的水杯里面加白砂糖,许是因为我小时候不爱喝水,父亲加糖让我多喝点水,许是仅仅因为父亲对我的偏爱,白色的晶体在水中慢慢飘向杯底,父亲拧紧盖子,用力地摇了摇,不大一会儿工夫,砂糖消解在水中,一如那段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愉快的时光,沉没于记忆的深海里,伸手却再也抓不住踪迹。

记忆里面的这些画面,都已经离此时此刻远去了,就连和我一起成长的哥哥,也已经的变成了大人模样,很难和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傍晚的时候他给我视频,说到我为什么小时候那么瘦后来长胖了,我脱口而出是因为之前和他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他吃不完的东西经常会跟我说“小妹,你收拾完它”。他也笑着说,见鬼了,给你十年前吃的饭,还能长在十年后你的身上?自己这么多年不爱锻炼还说我的问题。我笑着说他嘴毒,他只道亲人才会真正对着你的缺点直言不讳,好听的话多半说给外人听。

我一直觉得,跟他认识纯属巧合,如果不是三十一年前和二十七年前我们同住过一所这世界上最贵的房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遇见他这样毒舌、小家子气、还老爱捉弄我的人。但血缘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即使我们相处了近三十年,直到现在也还是会因为各种小事情针锋相对,动不动两兄妹会禁不住说几句对方都下不来台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好喜欢他,像小时候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叫着时那样喜欢他。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对他进行准确定位,是玩伴?兄长?还是某个时段的家长和老师?我认识他的时候零岁,他四岁,听姥姥说他小时候特别喜欢逗我玩,我越讨厌什么,他就越做什么逗我,大概,对我这个争夺了原本专属于他的父爱母爱的“不速之客”,多少有点厌烦吧!第一次单独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十岁,他十四岁,明明自己还是一个没长成的孩子,却已经在试着照顾我了。而今,我马上二十七、他就要三十一了,我还是能够像小时候一样,遇到事情的时候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不开心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他讲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他用一贯带着调笑的语气,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化解掉我人生中的许多纠结与不安,给予我继续笑着面对生活的勇气。

我其实都快忘记了,小时候我们一起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记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总是会把糖果留给我一半;上中学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时,男孩子一起讲低俗的话,他总是会急忙打断他们,告诉他们收敛一点,我妹妹在,不要破坏小孩子纯洁的思想;拿到的第一份工资,也会思索半天给我带一件他认为极好的礼物……当然,小时候也会拿着青蛙吓我;打完篮球懒得洗衣服的时候也会把脏衣服丢给我洗;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会一边看着顶嘴的我,一边气急败坏地觉得我是累赘……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真的放弃我,所有我需要安慰和鼓励的时候,他都会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今年五一,我们回到家,像小时候一样,拿着小桶去到门前的小溪抓螃蟹,不同的是,彼时的我们已经不再是这件事的主角,主角换成了他八岁的女儿——我的小侄女。我们两兄妹带着她一起回味我们小时候一起做过的事,一样的小桶,一样河,一样需要足够的运气才能抓得着的河蟹,一如二十几年前一样,我提着小桶跟着他,看见螃蟹还是不敢伸手抓,只能站在原地大声叫着他。水里的刺麻一簇一簇的,生长得愈发茂盛,他路过时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认真提醒到不要站在身上容易过敏。不同的是,多年后遇到河流里面的大石头,昔日爬不上去的我,现在变成了我的小侄女,我像小时候他托着我爬上石头一样,托着我小侄女爬上那块我小时候爬不上去的石头,突然间好像就懂了幼时他无言的守候和那种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温柔,是守望,是爱护,更是希冀。

不知不觉又写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端午因故不得回家,或者说长大了有许多因故不得回家的时候,那些思念,那些不知如何开口表达的爱意,最后都只能藏在了这深深浅浅的笔调里,藏在我不知如何细说只能戛然而止的字里行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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