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蝉鸣声嘹亮,像是加长了白日的漫长和灼热,建筑的灰色幕墙反照着日光,行道树似乎也静止了。天气预报说午后将会有一场暴雨,街上的人流量寥寥无几,这是一个沉闷的夏天。刘陵在随笔上写,好像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太大的不同,即使其中一个生命受了莫大的伤,被悲伤牵引,失去那些往日的回忆,失去曾经的笑容。
门铃叮咚叮咚的响,她起身,去开门,发现是弟弟回来了。
弟弟看看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在扬起男生年轻的面孔喝了大半瓶水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知道的,她的改变家里人已经在慢慢的适应。虽然,可是,只是,即使,那些话都停留在心里,不再生长,像一颗枯萎的豆苗,长不成他人期待的模样了。
妈妈说,等到两天后开学,她就要跟着高一的学生一起上课了。高一,在记忆里,已经是一年前了。
一年前,似乎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好像连天上的云朵给人的感觉也像棉花糖一样,让人以为那样的美好是可以伸手触碰的。
我想过,要把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事情原本的模样记录下来,告诉别人我经历过的一段时光,有孤立,有冷漠,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苍白的活着。然而在没有清醒前,我认为那是一种负担。
树木生长,由少年成长,那些过去都已经变得很久远,很轻,像梦里的一片羽毛。飘荡在一片乳白的光线中,让你再想起,只剩嘴角浮起的笑。
心里那些不可触碰的伤口,它们有的腐烂,有的结痂。但是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式,那些在过去时光中的分分秒秒,曾将一个好端端的人伤得体无完肤,但终有一天会忘却,即使遥远即使微茫。
如我的好友Enzo所说,单纯和善良是这个孤绝世界上最好的祭品,而我的痛苦是来自于我的善良和单纯。
我的眼眶酸涩,很艰难的和他描述那些过去,一度抽噎着不能完整还原出心中所想的每字每句。
02
我的微信名叫悲伤的狐狸。
和Enzo认识在暑假的时候,是其他学生的暑假,我休学的时候。
他问我为什么叫悲伤的狐狸?
我过了很久才抬起手指缓慢的回了他一句话,因为我曾经叫骄傲的小狐狸。
他发了个无语的表情,我想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杀马特少年,然而我不是,所以我打算看他的回答后决定是否把他加入黑名单。
他说,你的意思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不再骄傲,是吗?
我想这个人还不算讨厌,便没有将他移入黑名单。
是的,我曾经是个骄傲聪明如狐狸的家伙,而现在我变成了一只受伤缄默悲伤的狐狸。不再幼稚,不再将自己的浅薄单纯示人。
开学第一天,新的班级,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有些扭曲的窃喜,这样便是和过去断的一干二净了吧。
天光似乎一直很漫长,天上的阳光耀眼夺目,稍稍的走上一段路,便会觉得皮肤上布满了细汗,没有人睁得开自己因为暑热未消而带来的困倦双眼。花坛里有红白的花,鲜艳到一眼看到觉得那样的颜色是冲撞在了整个视网膜中。
九月份的秋老虎还是热气腾腾,丝毫没有因为入秋了而势头稍减。新的同桌是个有些话痨兼颜值狠甩情商几条街的货,我想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情商不高,但是因为新的环境,新的关系才知道自己还会再感受温暖。
过道里有风吹过,清凉干爽,我看看顾乐凡,又看看他的涂鸦,失笑,他画的卡通人物在我这个艺术生看来真的有些太难看了。
他问我,刘陵,我画个卡通人物送给你。
我没有理他。
过了十几分钟,他画出了一个十分扭曲的阿狸。
不管我同不同意,塞进了我的笔记本里。
整天充斥日常的就是上课铃声,放学时头顶是暖色的在初秋夜晚里温热的路灯。新的一周开始,开晨会的时候,整个班级百无聊赖,顾乐凡恹恹欲睡。一阵风吹过,顾乐凡书页上他写的字印入了眼帘——刘陵,好严肃,刘陵,你不要再生气了。然后一只随手涂鸦的类似阿狸的动物。
我看看他,觉得无言以对,对他的稚气感到心力交瘁。他却因为熟睡过去,头直直的砸在我的身前。我觉得夏天似乎开始永无止境了,否则我怎么感觉到我的心跳动加速,心口是如何也压制不下的温热呢?
03
一转眼学期已过大半,安然又平淡,但却是我最留恋和感触的。
终究纸包不住火,大水漫过了金山,关于我的过去成了同学们的饭后谈资和八卦头条。
我一定是曾经做过莫大的错事,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白色的粉笔字在老师用力写下后变成粉末飘洒在空气里,细微飞扬。
别人都说是我错了,那我就是错的吧?那件事原本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快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只记得其他人堆叠的说辞。
过去的我太骄傲太张扬,所以遇上了复杂的人心,彻底的溃败。谁能敌得过人心呢?人的心到底可以有多黑暗,谁又想得明白。
我只知道那件事情的后果是我彻底的被隔绝,每天的时间像是失却了氧气,无法挣脱,无法生存。我终究是太傻了,傻傻的以为我是对的,可是所有人都说我错了。以至于再回想,我已经和那些过去的人成了同一种观点。
记忆里斑驳的影像堆叠,像是循环重播的剧情,我太多次去维护那个弱小的女生,然后渐渐我被大家当成一个怪人,最后我也被孤立被丢弃在荒无人烟的岛屿上,渐渐忘了怎么辩解怎么回归。
我相信她没有偷东西,没有做过别人所说的奇怪的事情,可是终究是我太天真了。她偷了很多人大小不等的财物,还用别人丢失的手机打过110谎称学校茶水间里发生过杀人的事件。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和别人的不同,可当时我只是想她太孱弱了,周围的人对她太过冷漠。
后来呢?后来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我也被划成了和她一样的异类。有人丢了东西我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也成了传闻中的作恶者。
我一直忍受着,直到再也忍受不下去,满脸泪痕的出现在父母面前,他们才明白我的处境有多悲凉。再后来呢?再后来看似一切又回复正轨,就过滤了那些过去,再也不去回想了。因为回忆已然让我不堪重负。
生活好像有很多种不同的路径,你选择了一条,然后走上去,才知道遍地荆棘,而更多人选择了那些平坦的路,虽然泯然众人,但是他们似乎很好的保护了自己。可是我似乎就是这么的傻和天真,很傻很天真。
我不敢再去想那些过去,怕听到别人说我自作自受,我想我也是个受害者,只是不值得人理解,不值得人心疼,我为我自己坚持的平等和正义而感到可笑,我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以往的时光被稀释变成了透明的存在,看似没有分量,而我却一直被死死的困住,无法迈步,无法客观的去看待。
04
三天如此,一个星期如此,我一直沉默着,在别人眼中,我真是犯了天大的错。
那些谣言啊,它们就像世界上最锋利的剑,能将人刺伤的体无完肤。又能让你每走一步路,都是最尖锐的痛。
我想到Enzo跟我说过,不要被那些误解和冷漠所打倒,艰信自己的初心,因为一定是会有人站在善良这边。
这么多天,我反复的咀嚼着Enzo的话,它们就像我在厄运中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去笃信这些,我将无法存活。
晚自习的第一节课,我终于情绪崩溃。
“为什么······”我的声音哑着,像被车轮碾过已到了极限,破碎不堪忍受,喉管发疼。
手握成拳,听不到任何杂音,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装作未曾发生过了。我的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是在急速的旋转着,我只想把自己掩藏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心脏骤然停下。
顾乐凡惊慌的看着我,前一刻的面容刚刚映下,我已经没了知觉的向后昏厥过去。顾乐凡,你呢?也觉得我是个像虫子一样让人讨厌的存在吧?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的不同吧?虽然平时我不哭但是梦里我的眼泪已经都泛滥了,但是因为我知道那是梦,所以我不恐惧。可是现在,我跟自己的梦境一样。
像是扔了一个石块进了很深的湖水,看不到挣扎看不到希望,而沉溺之后的寒凉和寂静无人能知。
傍晚的夜色渐黑,气温下降了,寒冷的薄雾笼罩在你的周身。灰色的单薄毛衣,背上的我,急急的奔跑。直到进了医务室,医生叫你放下我,你扶我躺下,看着我的脸,用手紧紧的拉着我无力的手。
空气里混杂着你身体的气味,还有清晰的消毒水气味。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平静下去了,医生的嗅瓶放在我的鼻下,我只是犹自在噩梦中挣扎。
我让自己过得这么不好,谁会为我担心,我想大家终究都欠我一句对不起吧,可是三人成虎,而我固执的将自己沉溺在悲伤里,不要别人救赎也不愿自救。
世界到底会怎样把一件事情还原,有一天让人忘怀那些苦痛,让人去感恩,去理解有些经历也是一种全新的获得,这些总有一天都会实现的吧。
那些在舌尖发烫的旧时光终究会落幕。
成长,有伤口,但伤口会结痂,会随着时光愈合。我唯一能做的是等待,牵着另一个人的手,慢慢过渡。
最幸运,也最令人铭记。感谢自己的坚强,感谢时间宽容。
05
事情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已经不去计较,只是记忆里那天的夜色就像入口的巧克力,香甜诱人。
夏辰冬雪,小城一年四季的空气都是洁净的,鸟语花香,松柏幽幽。这是我之后能看到的风景,生动美好。
我在自己的心里,感激的写下几十遍的姓名,顾乐凡。银杏结了白色的果实,花坛里只剩下应季的雏菊,落日越来越早的沉入地平线。秋分的日子过后,太阳由赤道开始向南移动,东南升起,西南落下,身前的影子越来越长。我的影子再也不会湿的像是泡满了眼泪。
我从医务室醒来后,看到顾乐凡拉着我的手熟睡着,我想要抽出惊动了他,你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睁开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仍然握着没有放下。
“你知道吗?我是Enzo。”
“不是你的错,骄傲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要悲伤。”
······
耳边不断回荡着他说的话,我用手指交叠在他的掌心。
放轻有力的揽过我的肩,将我纳入怀里。很包容,很干净,和着他身上的热度,我有一种久违了的平静感受。
“我很讨厌现在。”我低低地说。
“知道,我在。”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收紧。
知道我的过去,却抱着我,给了我沉默的支持。我在他的身边听他说了很多笑话,看他写了很多‘刘陵,不要不开心’,不在意议论的说就是喜欢我,叫我阿狸·····
现在他跟我说,我在。他在,世界在。
我们和别人有些不同,别人都是分明火热,我们却是懵懂静默。他细细的吻我的额头,纯净让人心弦乱了一拍。我想到夏日的绚烂焰空,春日里的落英缤纷。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这样的幸福原来也是属于我的。
他说刘陵,感觉好点了吗?如果好点了跟我去个地方。他蒙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稍后睁开。从一数到五十,然后凉色烟火里围绕的我,身边有让人心里不再恐慌的他,一直未曾离开。
他问我,“圆吗?”
我点头,带着鼻音,“月亮很圆。”
他揉揉我的头,轻笑:“我想我是问你我摆的蜡烛?不是星星和月亮。”
这是他和一群朋友摆的,每间隔半米的环绕在操场上。眼皮因为被他柔软的唇轻轻覆盖,渐渐变得温暖。
我闭起眼睛,脑海中是他告诉我的话,狐狸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