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跟人聊天,说起“百宝箱”的时候啧啧称赞,说在镇上她是八卦通,在学校里她又是个记忆力超强的人。杨主任要填一份资料,需要写出2016年学校老师的任课表,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原稿了。结果还是“百宝箱”帮他凭着记忆写了出来!
被杨主任称为“百宝箱”的,就是桂秋。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桂秋叫桂秋。我只知道她是个家长,她原先还有一个女儿叫小琪。她每次把小琪送到班里来,都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老师好!”好像来上学的是她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桂秋的爱人,是单军。上学的时候因为他仰慕他的同班同学我的闺蜜阿荣,我才认识他。
阿荣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梳成一条大辫子,常常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走在一群同学中真的特别素雅。
一天,阿荣告诉我她的烦恼:她不喜欢单军的骚扰,只想好好读书。说完,给我看了张信笺,一看署名果然是单军。单军长得又矮又胖,嘴也大大的,感觉和人不够协调。我说:荣,以后我们看见他一次就骂一次,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阿荣说:不想说名字,用什么代替好呢?
我灵机一动:癞蛤蟆,癞蛤蟆。我骂到他不敢再找你去!
从此,最少有两个月时间,我只要在楼上的教室一看见单军远远走来就会偷偷地小声地说一声“癞蛤蟆”,也许是那难听的绰号会传递得有力,那个走过窗下的男生总会一抬头,吓得我们赶紧躲开。
那个秘密的咒骂,持续到阿荣告诉我单军没有再写过第二张纸条,他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泥牛入海。单老师是个胆小的人,本来他和我曾经是同事,但是他才来了几天就申请调到偏僻的村小去了。用他的话说就是:这里的孩子太多了,上课都怕!
他那么胆小,怪不得他后来都不敢找阿荣了。阿荣和他同一年毕业分配到镇里村小,后来远嫁云南,不过幸好他后来遇到了桂秋。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们挺般配。
桂秋最先让记住的是她热情的笑容,她的笑声会让你想到清爽山泉水,会让你感觉天都是晴朗的。她几十年如一日的都是梳着齐耳的短发,就像六七十年代的故事中的妇女的形象,总是那么朴素。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她和单老师带女儿来学校,他们俩的女儿长得比他们俩都好看很多:一头短发下,小脸圆圆的,好看的眼眉,小巧可爱的小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她总是很乖巧,读书也好听,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我教她的那几年,从来不用为她操一点点心。
那件事情发生在后来,消息传来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一个秋天的假日下午,一群孩子到山上去玩,雨后的山路有些泥泞。回来的路上,一个小女孩踩到泥里,鞋子弄脏了。小女孩爱干净,到半山腰的湖边去洗脚,结果滑落水中。孩子们奔跑回来,等到大人赶上山去,小女孩已经没了气息。那个小女孩,就是桂秋那个谁见了都夸她乖巧的小琪。
悲伤的惋惜笼罩在小镇上空,久久也挥之不散。很久很久,镇上的家家户户都限制小孩不能去山上玩;很久很久,镇上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小巷都看不到桂秋的身影了。她,之前可是我们这里的小镇通,小镇上要是有什么事情她都知道,比如谁家来了什么人,谁家的夫妻吵了家,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因为,她喜欢在镇子上来来往往,带娃逛逛啦,遇见谁都可以自来熟,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聊。
小镇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街上的房子,是一家连着一家的,一家与一家的距离很近,近得可以闻到隔壁的菜香,可以听到隔壁妈妈骂小孩,还可以打开窗户吹哨就可以一群人聚集到街上来,七嘴八舌地聊八卦。可是,不管人们怎么玩,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时间,桂秋很少出门了。准确地说,是桂秋和单老师都很少出门了,以前他们会带着一儿一女热热闹闹地散步。那段时间,听说他们都住到了学校,躲在一个地方用工作来疗伤,听了让人的像被什么爪子抓了一下似的生疼。
等我再见到桂秋的时候,是两年后她的儿子上学来了。我看见她把儿子送到学校门口,把书包从电动车上取下来给孩子背上。她还是热情地教她的孩子向我问好,不同的是她的容颜苍老了许多,额头上有了许多白发。岁月不饶人,会把一个个孩子塑造成大人,会把一个个青年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
桂秋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经历了风雨的打磨,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又有了人生积淀的稳重。
时间是疗伤最好的工具,虽然它是无形的,不可触摸的。
经过岁月的更迭 ,小镇也在悄悄起变化。文化生活的兴起,一改以前小镇一天黑就安静的样子。广场舞团队悄悄地组成并日益壮大,气排球场的灯光天一黑就亮起来,还有在篮球比赛的影响下已经捧出一个网红球场。小镇的夜生活是丰富的,全民健身运动让夜晚的小镇熠熠生辉。
桂秋是每日气排球比赛的成员,不过以她的球艺她不怎么有份上场,不过她也很乐意做计分员。她的记忆力很好,不用本子,也可以把两方的得分记得一清二楚。她一有空就和大叔大婶聊,八卦一下花边新闻。家长里短。
听说学校里有个女孩家庭发生了变故,可是去问谁都不好,问桂秋就好了。她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你得清清楚楚。
女孩的爸爸倒是个老实人,爱妻狂,能挣钱,还家里什么活都打理得妥妥当当,老婆大人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抓钱。
可是这女孩的妈妈在无聊的日子里结交了一些不好的牌友,一来二去,就欠下五六十万的赌债。被追得没了办法就逃,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在哪里。都说:去问问桂秋吧!她可能知道。
夜幕降临,“球场”上的灯准时亮起,球场加个双引号的帽子是因为它其实不是真正的球场。那片地在白天是个农贸市场,晚上没有人摆卖农产品了,市场附近的人们就自发地把它变成球场,往场子中间拉一个网,地上也不画线,灯光是从家里拉出来的,那种超级亮的LED。
刘老三也来到球场边,这可很少见,因为一般都是在某个打牌的地方才会见他的。他在球场边看了看,冷不丁对桂秋来一句:花妈没来打球?
桂秋的回答是:不知道,很久没有见过了。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多了。”桂秋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话,所以语气不太好。
刘老三看了看打球的人们,也不好发作,走了。
第二天早上,小镇上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那个女孩家的门板上被人用血红色的油漆画上了“欠债还钱”的字样,扎人眼睛。世界上,文字的组合就是奇怪,组合得好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组合得怪异则令人感到恐惧悲伤。那几个奇怪的丑陋的带着邪气的字,着实吓着了许多人,他们奔走相告,都不要靠近。
只有桂秋,放学后一如既往地把小女孩送回家,她微笑着,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过来,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有一年冬天,天气奇冷,大雪纷飞,把人们回家过年的路都封住了。许多年没有见面的阿荣却回来了,在大雪之前回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一场大雪把她留在娘家,我都见不到她。
她瘦了好多,当年远嫁的时候,走得急都来不及和我说一声告别。那几年,她和一位笔友文字传情,笔友是个多才英俊的军官,占据了一个壮妹的整颗心。结婚那年,年轻军官转业到了地方,并把在乡村小学里的阿荣老师调了过去,跨省调动,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从没见过。
她走的那年,我去小学校看过她,她吃着药,她说是乙肝病毒携带。
阿荣走后好多年,单老师的孩子都上学了。听说她过得不太幸福,她的病时好时坏,常年吃药,结婚多年但还是没有孩子。丈夫对她倒还好,只是公务繁忙也很少能和她在一起。
多年以后闺蜜相遇,我们都感叹时光飞逝,容颜易老。我问她:还记得当年被我们骂的单军吗?
她说:记得啊!桂秋老师那时候和我在一个学校,她人挺好的,待人热情大方又细心。
原来,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不是很大,有缘认识的话,来来去去还像一个圈子。
过了年,阿荣去了Y省的家。日子继续过着,很快就开学了。
幼儿园老师经常在我们这里举行教研活动,桂秋是其中一员。我常常看见她来学习,一见面就打招呼,她依旧是面带笑容地和我聊上几句。我就想起那个总是喊我“学姐”的单老师,他的家里有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