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魏思温对李敬业说:“明公以匡复为辞,应该率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人都知道您志在勤王,四面响应。”薛仲璋说:“金陵有王气,而且有长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州、润州,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这才是良策!”魏思温说:“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听到您举事的消息,都自蒸麦饭为粮食,拿起锄头为兵器,等待南军抵达。不乘此势以立大功,却反而退缩以蓄积,为自己谋一个巢穴,远近之人听闻,人心马上解体!”李敬业不听,派唐之奇镇守江都,自己率军渡江攻打润州。魏思温对杜求仁说:“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李敬业不并力渡过淮河,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他的失败,就在眼中了!”
壬辰(九月无此日),李敬业攻陷润州,生擒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替代他。李思文,是李敬业的叔父,知道李敬业的阴谋,先派使者走小道向朝廷报告事变,被李敬业攻打,拒守很久,力屈而陷。魏思温请将他斩首示众,李敬业不许,对李思文:“叔叔党附武氏,应该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李敬业要将他斩首,魏思温出言相救,得以免死,与李思文一起囚于狱中。刘延嗣,是刘审礼的堂弟。曲阿县令、河间人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被李敬业生擒,刀架在脖子上,不屈而死。
华杉曰:
魏思温说李敬业“败在眼中矣”,他败在哪里?败在自己的私心。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李敬业起兵,名正言顺,但是,他心不正,不是诚意正心要匡复唐室,而是要讨武则天为借口,以金陵王气为定霸之基,自己夺取天下。他要勤的王在洛阳,金陵有什么王气呢?野心就这么一句话暴露了。而此时天下安定,只是统治阶层夺权斗争,没有闹革命的群众基础。
薛仲璋说拿下金陵则进无不利,退有所归。干这种事怎么能想退路!一定是义无反顾,死而后已,才有一点点成功的可能。而且成功全靠速度,要大胆,大胆,再大胆;迅速,迅速,再迅速;没有什么“良策”,全靠奋力一搏的勇气和运气。
27、
丙申(九月无此日),斩裴炎于洛阳都亭。裴炎将死,回头对兄弟们说:“你们的官都是靠自己本事当上的,我没有出分毫之力,如今却因为我被流放,不亦悲乎!”抄没他的家产,清贫到没有一点储蓄。
刘景先贬为普州刺史,又贬为辰州刺史,胡元范流放琼州而死。
裴炎的侄子、太仆寺丞裴伷先,年十七岁,上呈亲启密奏,请求觐见言事。太后召见,诘问他说:“你的伯父谋反,你还有什么话说?”裴伷先说:“臣不过是来为陛下策划罢了,怎敢诉冤!陛下为李氏之妇,先帝弃天下而去,陛下就独揽朝政,变易嗣子,疏远斥逐李氏,而给诸武氏加官进爵。臣的伯父忠于社稷,陛下诬陷他以罪名,戮及子孙。陛下的所作所为如此,臣实在感到痛惜!陛下应该早日恢复先帝儿子的帝位,自己高枕深居,则武氏宗族还可保全;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太后怒道:“胡言乱语,小子敢发此言!”下令把他拉出去。裴伷先回头说:“今天听臣的话,还为时未晚!”如此三次。太后下令就在朝堂打他一百棍,流放瀼州(广西上思县)。
裴炎下狱时,郎将姜嗣宗出使到长安,刘仁轨问他东都的事,姜嗣宗说:“我早就觉得裴炎不正常了。”刘仁轨问:“你察觉到了?”姜嗣宗说:“是的。”刘仁轨说:“我有一份奏章,麻烦您给我带回去。”姜嗣宗说:“诺。”第二天,带着刘仁轨的奏章回洛阳,奏章上说:“姜嗣宗知道裴炎谋反,但是没有报告。”太后看了,下令把姜嗣宗拉出殿外,在都亭绞死。
28、
丁酉(九月无此日),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挖开坟墓,砍断棺木,剥夺赐姓李氏,复姓徐氏。(李敬业此后称徐敬业。)
29、
李景谌被免职,任命为司宾少卿,以右史、武康人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30、
徐敬业听闻李孝逸将至,从润州回军拒战,屯驻在高邮的下阿溪;派徐敬猷进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驻都梁山。
李孝逸军抵达临淮,偏将雷仁智与徐敬业交战,不利,李孝逸惧怕,按兵不进。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对李孝逸说:“天下安危,在此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然听闻有狂狡之徒发动战争,全心关注,竖着耳朵听消息,就等着他赶快被诛杀。如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其他将领来替代将军,将军拿什么话来解释自己逗留不进之罪呢!”李孝逸于是引军向前。壬寅(九月无此日),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四日,任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韦超拥军据守都梁山,官军诸将都说:“韦超凭险自固,战士无法施展他们的勇敢,战马无法伸展他们的马蹄;况且与穷寇死战,如果进攻,一定有很大牺牲,不如分兵监守,大军直扑江都,倾覆他们的巢穴。”支度使薛克构说:“韦超虽然占据险要地形,但他的兵并不多。如果留兵牵制他,留多了则前锋兵力不足,留少了呢,又牵制不住他,反为后患,不如先攻打都梁山,必定能够攻下,攻下都梁山,则淮阴、高邮都望风瓦解了。”魏元忠则建议先攻打徐敬猷,诸将说:“那不如先攻徐敬业,徐敬业一败,则徐敬猷不战自擒。如果打徐敬猷,则徐敬业引兵救援,我军反而腹背受敌。”魏元忠说:“不对。贼军精兵,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战决胜,万一失利,大事去矣!徐敬猷出身是一个赌徒,不懂军事,兵力单弱,军心容易摇动,朝廷大军一到,立马可以把他攻克。徐敬业就算是要来救,计算一下路程,他一定赶不及。我军攻克徐敬猷,乘胜而进,就算他有韩信、白起一样的大将,也挡不住我军兵锋了。如今不先取弱者,而去攻强敌,不是好计策。”李孝逸听从,引兵攻击韦超,韦超连夜逃遁;官军进击徐敬猷,徐敬猷也脱身逃走。(这一段讨论,读者可以回顾我们之前关于战略重心的讲解,任何一个战局都有其重心,找到这个重心,投入兵力解决这个重心,其他地方的敌人就不战自溃。)
十一月十三日,徐敬业勒兵以下阿溪为屏障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里率军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发动攻击,兵败,苏孝祥战死,士卒落入溪中溺死者过半。左豹韬卫果毅、渔阳人成三朗为徐敬业所擒。唐之奇骗他的部众说:“这是李孝逸!”要将他斩首,成三朗大声呼喊说:“我是果毅成三朗,不是李将军也。朝廷大军已到,你们的失败,就在朝夕。我死,妻子儿女都是光荣烈属,你们死了,妻子儿女都要籍没为奴,你们始终不如我!”于是将他斩首。
李孝逸等诸军陆续抵达,数次作战不利。李孝逸惧怕,想要撤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对李孝逸说:“风是顺风,荻草也干燥,正是火攻之利。”坚决请求决战。徐敬业军列阵既久,士卒多疲倦,回头张望,阵形不能严整;李孝逸进击,顺风纵火,徐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计。徐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带上妻子儿女,再逃奔润州,准备入海逃往高丽;李孝逸进军屯驻江都,分派诸将追击。
十一月十八日,徐敬业到了海陵边界,遇上逆风无法出海,其部将王那相斩徐敬业、徐敬猷及骆宾王首级,向官军投降。余党唐之奇、魏思温都被抓获,首级送到洛阳,扬州、润州、楚州三州全部平定。
陈岳论曰:
徐敬业如果能用魏思温的计策,直指洛阳,专以匡复为事,就算军败身戮,忠义也还在在。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
31、
徐敬业起兵时,命徐敬猷将兵五千,沿着长江西上,攻打和州。前弘文馆直学士、历阳人高子贡率乡里数百人拒挡,让徐敬猷不能西进。以功拜为朝散大夫、成均(国子监)助教。
32、
十一月二十日,郭待举被贬为左庶子;任命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方质,是韦云起的孙子。
33、
十二月,刘景先再贬为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贬为岳州刺史。
当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上密表为裴炎申冤,由此忤逆太后旨意。程务挺一向与唐之奇、杜求仁关系友善,有人诬陷他说:“程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十二月二十六日,派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到军中,将程务挺斩首,籍没其家。突厥人听说程务挺死了,宴饮相庆;又为程务挺立祠,每次出师,必定到祠前祷告。
太后认为夏州都督王方翼与程务挺职务相连,一向关系亲善,而且还是废后(王皇后)亲属,征召他回京,下狱,流放崖州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