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颗不落的星
自从那次在她家里,像学生一样听了她孜孜不倦地教诲,我心中就升起一颗永不落的星,指引着我不倦的前进.........
五一放了假,为了那梦寐以求的的散文集去了省城。
在阜阳借款逗留两天,第三日晚到达合肥。
住宿二妹家,睡床上思绪如汛期长江之水,汹涌澎湃波涛滚滚,那位视我如洪水猛兽的行政村领导再怂恿盗窃团伙偷家里的猪咋办?为那至今未果的宅基地纠纷中,父子多拳头硬的邻居再欺负儿子咋办?.......明天去出版社找谁?稿子能不能通过、.......虽然几乎“煮”过王英埼老师的所有作品,可以说是她的崇拜者研究者,自己执拗不合众的性格都是她作品陶冶的,然而,却从未见过面,冒昧去拜访可接待?......
人在床上,思绪却在天马行空,只急得浑身汗津津的,感到脸上有小虫在爬。心中涨起的自惭形愧的潮水,淹没了旅途的疲倦,良久难于入眠。
“既来之,则安之”。翌日去了市里,我像一粒枣核被三路车门似的的大嘴,吐于农业大学门前,——决定先去求教王老师。记得数年前来过叫二里井的小巷,按当年的方向“索骥”,摸到中医院门前,只见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旗帜像几位少女似的在热情地摆手招呼,我却索不到那条狭窄的小巷的“骥”了。六点就来了,只“索”到八点,才见到二里井小巷的牌子。顺斜巷走去,见一位浑身着玄装的魁梧中年男士,自言是搞音乐的。他热情地指着说:“王英琦住楼下六号。正在家。顺这条路走,过了那施工的就到了。”
怯怯地敲门,一位女孩问找谁,我问:“王英琦老师在吗?”
“姑姑忙着呢。”
我怕见到老师怯得词不达意,在妹妹家床上写了封信,内容是对她“文品”与“人品”的双重敬仰和请她赐序并帮助出散文集的事。把信交给女孩,她看了一阵春风吹来,“进来吧。”
我仍怯怯地走在铺着精美地毯的小走廊,拘谨的踱到书房兼客厅,想到一位好友在上海,因没有脱鞋而被朋友之妹训了一顿的事,不知该不该脱旧布鞋,又怕弄脏了老师的黑沙发,站着不敢坐;但想自己这身外罩虽旧得像五十年代农民的着装,却是刚洗的,才忐忑不安地坐下。
雅致的书房的一侧另有一门,门前小院内一片花卉,叶绿花艳,十分精神,一位理短发着普通男式白底蓝横条短袖衫的“小伙子”在浇花。我读过老师写门前这片花卉的散文,又多次观赏过她于《散文选刊》等杂志上的芳照,断定“园丁”就是我心中的太阳。她见我来了,停了劳动,一进门我就站起来喊“王老师好!”
“来了,你坐。”她搬圆凳坐于我对面。
她接过我给他的信,说:“既来了,还写信干啥?”
“是咱哪里的?”她见我默默不语问。
“阜阳临泉谢集乡。”
她溜览了信,说:“走写作这条路不容易,淘汰率很高的——现在省城专业作家,老的退了,就胜我一个了——我也是从基层出来的。”
“在工作之余,读点书,写点东西,总比打牌对社会有益。”我边说边从提包里掏出准备出散文集的稿子给她看,却没能把心里“有话要说”的社会责任即用那位在烈火中永生的话说:“为真理而斗争是人生的最大乐趣。”的写作目的表达出来。
老师认真看了《野刺梅》与《金钥匙的诱惑——我的一天》两篇后,说:“文学就是语言的学问——你语言的功力练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集子了。”
我听了,心里像开了一朵大荷花。
老师又说;“在基层走这条路更难,这我知道——要多读书,多写写。要把这当成一种乐趣,如别人打牌那样,坚持下去,会有收获的。”她边翻看我的习作边教诲。
我洗耳恭听,点头默许。
“我在写三十万字的哲思散文《背负我的十字架》,没时间与你跑——我不负责出版社的工作,最终还得找他们——你可认识那里的人?”
“不认识——虽在《安徽日报》发过散文,但没见过编辑。”
她昂首想了想,说:“我给你写两封信,向两个人推荐你,拿着信去找他们好不好?”
“好。”
王老师去了写字间。我心的大海中波涛汹涌:她自己在专心写一部长篇,还挤时间帮助一位小草一样无名而陌生的人,多么高尚的品德啊!如果人人都像她那样“给世上的生命同等对待”,这世界将会多么美好啊!
我边激动不已边欣赏对面一排可谓“顶天立地”的书橱,五架书橱全装满“人类进步的阶梯”,一点空隙都没有。我不由想到学富五车的成语。怪不得文章写得那么令世人“洛阳纸贵”呢!“生活里没有书籍就等于没有阳光”,这里阳光灿烂呀!这与经常一片黑暗的农村形成强烈的对比色。书橱中间挂着老师刚荣获的大如工人塑料帽似的文学金牌,还有几件精巧的工艺品。
我正准备掏笔以《老师的书橱》写篇纪实,老师拿着两封信出来了:一封是给安徽文艺出版社李国平同志的,一封是给《清明》编辑部季宇的。还嘱咐:“你先去同他们联系一下——文艺出版社在九州大厦。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去文联找季宇。我想,他们会帮你的。” 问及写序的事,说,你联系好再来,我给你写。”她那和善热情的口气,使我眼前突然升起一颗明亮的启明星,这颗星一直照耀着一位夜行者摸爬滚打地前行。
老师送我出了门,同我握手,说:“再见。”在吐出这两个字时,她那口中两排贝壳样美的牙齿闪烁着洁白光芒的芳姿,照片中她坐于书橱中读书的神态,与他在作品中郑重幽默亲切的语气在我心中形成的形象,这时在我脑海里叠印在一起,顿时耸起一座巍峨的大山。
出了门,想到一篇散文里写的被伟人握过的手不舍得洗的细节,心中溢满感激欣喜之情——她给我这位身着旧蓝布裤褂穿破布鞋形如农民者这样的礼待热情,心中能不欣慰荣幸自豪?能不感激涕零?心中能不升起一颗不落的星?——她不仅是“给世上的生命以同等对待”的倡导者的精神上的巨人,也是“同等对待”的行动上的伟人。
我边走边抽出信:
国平兄:好!
临泉一位乡办教师,经历十分坎坷,热爱文学,写了一些东西,想自费在您们那里出集子,不知可行?他慕名来找我,今年在全力写那三十万字的哲思散文——《背负我的十字架》——耗尽了“血魄精魂”,只得向你推荐。你能否帮他一把——在下面最基层的人实在太难?!
紧握——后聊有期 !
王英琦5.2
我边欣喜地浏览省城的宏伟风景,边沿着鼻下的“大路”前行,终于找到了九洲大厦与李国平。他年约不惑,身材修长,高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中规中矩的知识分子气派。他在给一同志写出板委托书,完了,看了信,把我与信一齐交给一头发斑白者,好像还敷衍:“王松主编。”
我带了用纳鞋线钉的六本三十多万字的习作,准备出本像赵忠祥的《随感录》那样的集子。就从横平立于黑色包里的稿中抽一本呈上,主编却在专心看王老师的信,毫无反应,只得谨慎地放他面前。不知是我的那双破布鞋已经在他大脑皮层的底板上映出一副寒酸的老农形象?还是......他脸色 一直肃穆得像在追悼会上,胖脸又像毫无表情的钢板似的审问住址,我答了。他才心不在焉地轻佻地翻看我的习作。我瞪大眼睛观赏,他自始至终一脸不屑蔑视的神情——我感到越来越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浏览了首篇《野刺梅》不知是从嘴里或是鼻孔透出“还可以”三个低音节。“法官”又审问:“这本都是发过的?”
“不是——仅发十来篇。”
“我们出版社出书,都是报刊上发过的........因特殊情况,有几篇未发也可以.......而你这大部分未发,就不好办了........” 他像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自始至终用低八调的音调说。
我想用“散文写得有感情,但编辑部积压一批待用..........”的退搞信来说明“特殊”,然而面对主编我语塞了。
他最后饱汉不知饿汉饥地淡淡地地说:“现在报刊很多嚒,文章有的是地方投嚒,回去多投嚒。”
李同志也同仇敌忾:“他是主编,那样说就那样办。”.......
望着滚滚车流和高耸入云的大厦,却感到如入大漠似的迷茫——死了出集子的心吧,社会就需要“丙”“条”“万”的赌徒,就需要“哥俩好”的酒囊,就需要“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碌碌者,就需要“诺诺”之应声者..........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休想使我屈服。”而我却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尽力拼搏也无济于事。
离开庐州,王老师的那句“淘汰率很高”的话虽萦绕于脑际,心中却升起一颗不落的星。
199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