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凉糕,最原味的,却暗藏了两个家庭最悲凉的两个故事
吃要吃原味的!
黄小宁举起勺子,示意丁武志吃盘子里的凉糕,很好吃的,一天最少可以卖出五百碗!
盛凉糕的明明是盘,咋叫碗呢?丁武志不解。
这个问题黄小宁倒真没想过,可能,老辈子就这么叫的吧。
不然,村口的广告牌上敢大言不惭地打上这么一句话——回到“回不去”的老家。
村叫莫愁村。
据说这里大部分的建筑材料都是老物件,黄小宁是相信这个“据说”的。现在在这里,她居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才三十出头的黄小宁还不配拥有怀旧的情怀。
但她跟母亲的感情,旧了,如同厨房永久了的抹布,每一个皱褶里,都藏着污垢,每一条纹理里,都暗埋龌龊,任凭清洁剂怎么强力去污,也只能去污,那些细菌的生命力是顽强的,总在暗暗滋生。
如同黄小宁对父爱的渴望,也是顽强的。
哪怕是面对一个不堪的男人。
不堪的男人,有不堪男人的好,父亲在母亲眼里,一直是不堪的。
最起码,给了黄小宁似曾相识的感觉。
丁志武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不堪,端人碗,受人管,老祖宗流传千年的至理名言,有错吗?
错的是黄小宁,她把一个男人对一份美食的馈赠,看成是对嗟来之食的顺受。
凉糕呈半月形躺在盘里,如刚出浴的美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凉糕下面是浅浅的一层红糖水,那种清新的甜,一点也不腻。丁志武抿着嘴巴把勺子含在嘴里,可以想象得出,他舌尖的味蕾正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不起腻?黄小宁摇头,这世上就没有不腻的东西。
有的!丁志武抬起头,勺子轻轻在舌尖上划拉一下,很认真地看一眼黄小宁说。
愿闻其详!黄小宁支起下巴,作洗耳恭听状。
家啊!
呵呵,黄小宁笑出眼泪来,说,你一定没结婚吧!
我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丁志武用勺子轻轻将盘底的红糖水舀了一勺,淋在刚刚被挖了一道口子的凉糕上。
那你还抛家弃子出来?
抛家是有,弃子却未必见得!
有点意思!黄小宁忽然觉得,这碗凉糕请的真值,眼前这个男人,肯定是有故事的。
而且确实是个很悲催的故事。
丁志武的儿子还真是会打酱油了,可是事就出在打酱油上。
丁志武爱人那天炒菜,酱油用完了,儿子自告奋勇要去打酱油,多余的钱店家给了一包方便面,谁也没在意。
孩子回家把方便面拆开,看见里面有个小纸包。好奇心很强的孩子捏着纸包对着灯光看了又看,也没看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是有小纪念品呢,就张嘴咬了下去。啪的一声响,纸包里的东西突然迸进了眼镜,顿时火烧一般,孩子捂着眼睛号叫起来......
打那以后,孩子再也不提打酱油的话了,他的一只眼睛,废了。
同时废掉的还有丁志武的爱人,无穷无尽的自责,让她神经发生错乱,进了外省一家精神病院。
黄小宁就想起来,这座城市,是有家很出名的精神病院。
每周,我会带儿子去看她!丁志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很努力地吃着那盘凉糕。黄小宁明明白白地看见,有滴泪水落了下来,也有可能,是汗。
泪水再多,终究汇成不了一条河。
你完全可以,不带孩子去的,瞎了一只眼睛的孩子,加上一个神经病的妈妈,孩子心理的阴影面积,会翻倍。
阴影面积?有就有呗,只要家,是完整的!丁志武摇头,残缺家庭的感情生活,你不懂的,就像这碗凉糕,相比市场卖的那种加了化学添加剂的凉糕,虽然看着不透亮,口感却是原味的。
你的意思,家也需要原味的?黄小宁问。
是啊,真希望孩子的妈妈早一天出院,丁志武把盘里最后一点红糖水舔干净,无限神往地说,那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他爱人那个样子,只怕是一辈子回不去老家的!
丁志武走后,有熟悉他的人跟黄小宁说,那个女人他们见过。每周一次,丁志武会带她来这里吃凉糕。女人是文疯子,不打人,不骂人,就是见不得孩子,六岁大的孩子,她一见到就哭着喊着往前扑。
六岁的孩子,正是可以打酱油的年龄。
黄小宁眼里一瞬间有了泪水,六岁,她出门打了酱油回家,家里再也没了那个叫爸爸的男人。
母亲趁她不在家,将父亲扫地出门。
原因再简单不过,虚荣心很强的母亲,不喜欢只知道腻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父亲。
今天,是黄小宁父亲的三周年忌日。父亲在世时,他特别喜欢吃这一碗凉糕,这是黄小宁对父亲最原始的印象。母亲对父亲这个嗜好极为不屑,说那是穷家小户人才有的记忆。
穷家小户的记忆不好吗?有老味道萦绕的啊!
父亲,应该是一个家的记忆中,最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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