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是一生浪漫的开始。 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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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可怜的脑袋瓜里只容得下一件事:爱情!永远是爱情。她们认为男人离开她们只是因为他想要别的女人。你认为我是这样的傻瓜吗,会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重蹈覆辙?”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抛弃你的妻子?”
“当然。”
“你敢发誓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要求他,这话说得太没水平了。
“我发誓。”
“那么,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究竟为什么离开她?”
“我想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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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要画画。”他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至多只能成为三流画家,你觉得放弃现有的这一切值得吗?毕竟,如果你从事别的什么行业,做得不够好也无关紧要,只要你衣食无忧,就会过得很舒服。但是,如果做个艺术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他说。
“我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说我傻,除非我傻在说出了显而易见的真相。”
“我告诉你我必须要画画,我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一个人落到水里,他如何游泳,姿势好看难看根本没有关系,他必须挣扎出水,否则就会被淹死。”
在他的声音中,能听出某种激情,我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似乎能够感觉到在他的身体里有种激昂的力量在斗争,能够感觉到某种东西非常强大,压倒一切,紧紧地把控着他,违背他的意愿。我无法理解,他真的好像被魔鬼附了体。我觉得魔鬼会突然转过身撕碎了他。但是,他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但没有让他感到尴尬。我想知道一个陌生人会怎么看待他:穿着破旧的诺福克夹克和戴着脏兮兮的圆顶礼帽坐在那儿;他的裤子肥大而皱皱巴巴,两只手也不干净;没有修边幅的下巴上都是红色的胡茬,小眼睛,大鼻子咄咄逼人,面容既粗野又粗糙。他的嘴很大,嘴唇很厚,很性感。不行,我无法给他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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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认识他时,他还没有胡须,但如果留起了胡须,那一定会是红色的。我正在谈到的这个人仅仅在五年前才开始画画。”
“那就对了,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
“不可能。”
“我可曾有过看走眼的时候?”迪尔柯问我,“我告诉你他是个天才,我对此深信不疑,一百年之后如果还有人能记起你和我,那完全是因为我们认识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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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认为美——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就像岸边的石头一样,让漫不经心的路人随随便便就能捡起来呢?美是一种绝妙和奇异的东西,艺术家通过心灵的折磨,在世界的一片混乱中才能找出来。当他把美创造出来以后,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知道它。如果你想辨别出它,你必须重复艺术家的冒险。他歌唱给你的是美的旋律,你的内心若想再次听到它,就需要有知识、敏感和想象。”
“那为什么我总是认为你的画作是美的,迪尔柯?正是当我第一次看到它们时,我就深深地喜爱上它们了。”
斯特罗伊夫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去睡吧,我亲爱的,我要陪我的朋友出去走走,随后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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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见过比你更没有自尊心的男人呢。”我说道。
“我爱她胜过了我自己。在我看来,如果爱中还混杂着自尊心,似乎只是因为你最爱的是自己。不管怎么说,一个已婚的男人会移情别恋,这种事经常发生,激情一过,他终究会回到他妻子身边,她能让他回头,并再次接纳他,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如果男人可以得到这种待遇,为什么女人就该是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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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一心想在画上戳个大洞,我已经举起胳膊准备全力一击,可突然我似乎明白了它。”
“明白了什么?”
“这幅画,它是一件艺术品,我不能碰它,我害怕了。”
斯特罗伊夫再次沉默了,他的嘴大张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又圆又蓝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它是一幅伟大的、绝代的画作,我被一阵后怕所笼罩,刚才我几乎犯下了要命的罪恶,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把它挪动了一下,脚踩到了那把大刮刀,我战栗了。”
我真的觉得某种感情控制住了他,我对他也有了一种奇怪的印象。就好像我被突然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漠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就像一个陌生人,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对平常熟悉的一切所做出的反应,与他原来所知道的截然不同了。斯特罗伊夫想跟我继续谈论那幅画,但他的语句不再连贯,我不得不去猜测他的意思。斯特里克兰已经挣脱了曾捆绑他的种种束缚,他没有找到,正如俗语所说,他原来的自己,而是一个新生的灵魂,带着不可置疑的力量。不仅仅是他的画的主题,虽然内涵丰富、个性独特,却展现出了大胆的简洁;也不仅仅是他的画风,虽然女人的裸体带有强烈的肉欲,但也蕴藏着某种神奇的东西;更不仅仅是他的画的密度感,你能够感到那肉体上所具有的重量;画上还有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让人不安而又新奇,引导人的想象沿着笃定的途径行进,又把人引进暗淡而空旷的太空,只有永恒的星星在闪亮,在这里,所有的灵魂都是赤裸裸的,人们心怀恐惧地去探险,期冀发现各种新的神秘。
如果说上面的文字我好像在卖弄辞藻,那实在是因为斯特罗伊夫用了这些修辞比喻。(我们难道不知道人们在感情激昂的那一刻,会很自然地用上小说中的文字来表达吗?)斯特罗伊夫正试图表达一种他以前从来不曾了解的感情,不知道怎么用正常的词汇表达出来。他如同神秘主义者正力图描述一种不可言喻的东西。但是,于我而言,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人们动不动就谈论美,而对这些谈论美的词句并没有感觉,他们把美这个词用得漫不经心,让美失去了力量。美这个词所代表的本质,被成百上千琐屑的东西所享用,由此被剥夺了原有的尊严。他们把一件衣服、一只狗、一篇布道词都用美来形容,而当他们与真正的美面对面时,也无法认出它来了。他们试图遮蔽自己毫无价值的思想还加以虚假的浮夸,反而使他们的感受力变得迟钝起来,就像江湖骗子,他们伪造一种有时他们能够感受得到的精神力量,他们如此滥用这种力量以至于最终失去了它。但是,斯特罗伊夫,这个冥顽不化、不可征服的傻瓜,对美有一种热爱和理解,它们是诚实和真挚的,就如同他真诚的灵魂。美对他的意义就如上帝对虔诚的信仰者一样,当他看见美时,是充满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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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里克兰的性欲只占他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它无关紧要,有时还很烦人,他的灵魂目标在是其他地方。他也有狂野的激情,偶尔欲望也会充满他的身体,迫使他放浪形骸,纵欲狂欢一回。但他憎恨这种本能夺走了他自我控制的能力,我都想到了,他甚至还憎恨在他淫荡时必不可少的伴侣。当他重新控制自己后,看到他刚享用完的女人,会不寒而栗。然后,他的思想会在天堂中安静地飘荡,他对那个女人感到恐怖,也许就像画上的蝴蝶,在花丛上翩翩起舞,可分明感觉到它是一只肮脏的蛹,蝴蝶只是胜利地从它的蛹里飞出。我认为艺术是性本能的表现形式。当在那不勒斯海湾金黄的月光下看到一位可爱的女人,同样的感情会在男人们的心中被激起,还有提香的《墓穴》就是在这种本能的驱动下创作出来的。有可能斯特里克兰憎恨这种性欲的释放,因为这种感觉和他从艺术创作中获得的满足感相比,在他看来似乎是粗野的。因为我描述的这个男人是残忍、自私、野蛮和放荡的,而他同时还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对我来说,好像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网友评论:男作家更了解男人 更真实 女作家更善于创造女人们想向中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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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科恩先生又说了几句让人刮目相看的话。
“我真希望可怜的斯特里克兰还活着呢,当我把二万九千八百法郎卖他画的钱给他时,真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