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再掌兵权
临风城位于高氏山和岳山相连的峡谷之中,是神农与高辛互通的咽喉之地,城北二百里泺水横贯。泺水以北便是高辛国土。
自天帝登基、敖绍卸任龙王军统帅,他和虹川被派至此处守城已经过了快三百年了。赌着对临风城周边地形之熟悉,蜃海提出一方面快马加鞭向天帝山求援,另一方面先下手为强,夜袭高辛军营、擒获主帅句芒的计划。众将士深知蜃海的勇猛无敌,纷纷同意,却不料句芒似乎早已窥破了他们的计划,以主力军陈兵泺水为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却派了一万精兵偷偷在山中开路,绕过高氏山,堵截了临风城前往天帝山的唯一官道,形成两面夹击的围城之势。在偷袭中,蜃海受了重伤,折损了一千多兄弟,拼死回到临风城却伤重卧榻,一病不起。
早已忘了战败是何滋味的龙王军顿时军心大乱。三百年的安稳日子,让他们对突如其来的战争与出乎意料的战败茫然无措。在被围困了十余日后,恐惧像疫病似的蔓延开来,整个临风城陷入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压抑之中。
而此时,有一个流言偷偷流传开——原龙王军统帅、南海红龙王敖绍奉天帝之命追击逆贼明阳,因受伤不得不暂留在临风城养伤。
临风城的守军多是像阿淼那样的敖绍的旧部,曾是整个龙王军中战功最为显赫的一支。可在敖绍卸任龙王军统帅后,他们就被派到这边境城镇,背井离乡,当着摆设一般的戍边部队。将士心中多有微词,却不能说出,只能压在心中,装作忠诚受命、恪尽职守的模样。然此生死存亡之际,敖绍在此的流言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封尘许久的记忆。他们急需找回当年在敖绍的带领下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来对抗蜃海战败带来的恐惧与焦虑。
通过一番谋划,几位将领联名上书,希望由敖绍出面主持大局。虹川以敖绍已非龙王军统帅,且无青龙王授命为由拒绝了众将领的请求。
虹川的拒绝越发激起了将士们的决心。当几位将军一同在南苑屋前长跪不起,请求敖绍拯救临风城时,虹川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
看着军中将士联名上书的陈情表,敖绍心里五味杂陈一一原本属于他的兵权,如今却要靠施以诡计、牺牲兄弟来夺取,这着实让他感到一阵愤懑。
敖家以战立身,自他被敖隆寻回就一直在军中磨炼,随父亲征战杀伐,原比一直镇守后方的大哥对战争与兵权有着更深的体悟和感受。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待在军中,以一名武将的身份守护龙族上下,却不料父亲去世、大哥继承族长之位后没多久,天帝就命他卸任了龙王军统帅一职,改由敖广担任。虽说随后又赐予了南海红龙王这一更高的身份,然而,同为四海龙王的敖闰、敖炎留在了水晶宫,唯有他一人被派至南疆之地拓土开荒,相当于变相地将他再一次从龙族之中剥离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天帝个人的考虑,还是与大哥的共同谋划,只是每一种猜测都会让人生出委屈心痛甚至愤怒的情绪。在无法改变现状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像临风城的士兵一样,做出认命的模样,忠诚的扮演好命运赐予他的角色。
可这一次,他要亲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象征性地推据了几次后,敖绍毫不客气地接下了临风城守军将士们的请求。
临风城似乎又活了过来。
夜已深,可谷忠将军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盯着面前临风城的地形图,粗黑的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为什么神农会在这种地方建城?
高氏山和岳山走势蜿蜒,拼成一个葫芦状,临风城窝于两座山之间的峡谷盆地中,攻守皆不易。盆地地势低洼,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崖,往南是一条十车道宽的官道通往神农国内,往北则需通过一个狭口方能抵达泺水,泺水往北便是大片的高辛平原,高辛大将军句芒如今就陈兵于此。而他带领的一万精兵则是自高氏山中偷偷开道,绕到了临风城的背后,堵截了通向天帝山的唯一道路。这十余日来,他们截杀了每个只临风城的信鸽和每一个信使,确保不会有丁点儿消息从城中被送出,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地势上,还是从情势上,临风城都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孤城。
据探子所报,这座临风城原本只是一个神农高辛互通商贸的商贾集散地。三百年前,神农青流夺取帝位,为降服高辛氏,便在此处修建要塞,准备以此为据点,出兵高辛。可在前期的交涉过程中,高辛冷对他一见钟情,不顾族人反对,硬是以亲哥哥的命换来了自己的妃位与高辛免于战乱的“幸运”。在民间,百姓因高辛冷的“自我牺牲”得以免受战争的践踏;可在朝中,官员却因高辛冷的“自私自利”而利益受损,大将军句芒便是其中之一。
被高辛冷牺牲掉的高辛梓原是句芒的女婿,只要高辛梓成为高辛氏的下任族长,他便能得到更多的权力与财富,可这一切却被高辛冷和神农青流给毁了,若不是他尚有一支军队在手,早就和女儿女婿地府相见了。
恐怕明阳就是抓到他这一痛处加以鼓动,才使得一直步履薄冰的句芒破天荒地决意出兵吧!要知道,反对出兵的国相方姚可是高辛冷的人,就算他们在这竭尽全力阻截临风城送出的谍报,却难保大后方的“自己人”不会出卖自己。
所以,即使在战略上以及战术上,他们似乎都取得了胜利,可生性谨慎的谷忠仍有丝丝不安的感觉萦绕心头。
“报告将军!”随着一个响亮的报告声响起,案上的烛火猛地抖了几下,发出“嘶嘶”的嘶鸣声。
谷忠护住火苗,问:“何事?”
侍卫报告:“抓到两个人,估计又是临风城派出的传信兵!”
“他们还没死心啊?”谷忠呢喃着挥挥手,“把他们带上来。”
侍卫压着两个人走进营帐,逼着两人跪在谷忠面前,将搜出的玉简恭恭敬敬地呈给谷忠。
谷忠接过玉简,驱动灵力,读取其中内容。这一读,只见他面色“唰”得变得惨白,原本就布满皱纹的眉间如今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他命士兵严加看管好两人,自己则忙不迭地冲到副将常胗的帐中,与得到消息正要来见他的常胗撞了个满怀。两人摸着被撞疼的额头,顾不得感叹兄弟间的心有灵犀,连忙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玉简上。
此玉简中并不是临风城向天帝山求援的信息,而是他们高辛此次出兵的所有军情,包括军队数量、行军路线、领兵将领、粮草补给、作战方案,内容详尽到连领队将军的个性特征都囊括其中,而最让谷忠和常胗心惊胆颤的是玉简并非由临风城内送出,而是即将送入临风城,玉简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反对句芒出兵的国相方姚。
常胗气得跳脚,大骂道:“这个混蛋,就算要收拾句芒,也不能置咱们十万大军不顾啊!这等绝密的资料就这样全部给人家!真是要我们全都死在这儿吗?这等恶行应该够的上叛国罪了吧!”
比起常胗的愤怒,谷忠更多的是无可名状的焦虑与担忧,他与常胗分析道:“据了解,临风城内的龙王军最多只有一万,而且神农高辛一向交好,这只军队也不过象征性的摆设罢了,无论是装备还是人员都不可与我军匹敌。况且他们的守城将军蜃海早在第一战中就战败重伤,据说现在还卧床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方姚为何要将如此绝密的谍报送入城中?他想送给谁?谁值得他冒如此大的险?”
被他一提点,常胗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他拿过玉简反复查看,突然,他发现在玉简顶端有一块奶白色的印记,和羊脂白的玉简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他将玉简凑到烛火前,瞪大了双眼细细辨认。忽的脸色一变,惊恐地看向谷忠:“将、将军!这、这是西门家的印记!这个谍报是西门家负责传送的!”
谷忠倒抽了一口凉气:“西门家?难道说,与方姚串通的人是、是南海红龙王敖、敖绍?”
常胗道:“他怎么会在临风城?”
无数信息汇聚成一道道激流涌进谷忠的大脑,他一拍大腿,道:“我道句芒大将军为何要率十万大军来攻打这只有一万龙王军的临风城了!他早就知道敖绍在城中了,他不是为了攻打神农,而是为了杀敖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天虽凉,但是常胗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天哪!他疯了吗?他这是要整个高辛给他陪葬啊!这场战争无论输赢,都会给神农出兵高辛的借口,就目前的实力对比,我们万万不是神农的对手!难道我们真的要用国破家亡去换取他的一雪前耻吗?将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谷忠将玉简紧紧握在手中,脑中飞速地盘算起当前的情势,越算,他的心越冷下去。
这一次,他们看似在与神农国敌对,却是在与自己人内斗。
那个人,就是高辛冷。
虽说神农高辛因联姻而交好,可青流觊觎高辛国土早已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明阳在青流眼皮子底下作乱却能安然无恙地逃到高辛,甚至还绑架了王子长琴,若不是青流故意放水,高手云集的神农国怎会对付不了一个明阳。而此前不久,国主高辛橪还在方姚的鼓动下,派人向敖绍提亲,要将侄女高辛念卿嫁给敖绍为龙王妃。
方姚一直是高辛冷的人,明阳又与敖绍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一个抛出联姻诱饵,一个怂恿句芒出兵。看来,他们是打算以此为机,让敖绍与句芒生死相斗,将所有雠敌一网打尽!
三百年前,高辛冷靠敖绍的力量杀了哥哥高辛梓,扶持傀儡国主高辛橪上位,夺得了高辛国实际的统治权。三百年后,她又要靠敖绍灭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一次,她想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谷忠只觉得头痛欲裂。
到刚才为止,他还能说服自己,即使有不安,十万对一万也是笃定的赢了。可现在,人多反倒成了他最大的不安——多一个人便意味着多一个死亡,他怎么能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高位者的一己私欲而白白丢了性命呢!
投降!向敖绍投降!亦是向高辛冷投降,向天帝青流投降!这样,方能保存兄弟们的性命。可是不战而降又怎么对得起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句芒大将军呢?
他虽然在理智上反对句芒的所作所为,却能在情感上予以他最大的理解与感同身受。
他究竟该怎么办?
与谷忠帐中凝重焦灼的气氛相反,临风城将军府东苑的厢房里却是一派轻松热闹的氛围。
蜃海躺在床上,不停地对把他包扎得像个粽子般的女子求饶,“疼疼疼,夫人轻点轻点,为夫要疼死了!”
他越是叫疼,女子下手越重,愤愤道:“你现在知道怕了,你带着一千兄弟去偷袭句芒十万大军时怎么不知道怕?我看你真是脑子都被风吹干了,一点脑筋都不动动!”
蜃海不能告诉她这是他和虹川设计的苦肉计,只能讪笑着不断赔礼道歉道:“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对!夫人我错了!夫人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还求夫人消消气,别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为夫会心疼的!”
一连五个“夫人”叫得女子再也气不起来,却又不愿这么简单就被他说服,只能硬绷着脸,娇嗔道:“你要敢还有下次,我立刻休了你,带着儿子女儿改嫁,听到了没?!”
蜃海立刻俯首帖耳道:“听到听到,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一一”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嗤笑声。
蜃海抬起头,见三个人立在门外。虹川别开眼,一脸的“我不认识他”的丢脸状;敖绍笑容优雅眼中却闪着促狭的光;他身旁的井木似乎受到了警告,不敢再放肆嘲笑,却改为捶胸顿足的无声之笑,那夸张的动作反而比笑出声更扎眼。
蜃海毫不在意,热络地打了声招呼,可身旁的女子却羞红了脸,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敖绍走到床前,仔细查看了蜃海的伤势,发现皆是“看起来很严重,实则不致命”的伤,方才松了口气,说道:“这一次多谢你们了,愿意为我做那么大的牺牲。”
蜃海摆摆手,道:“二公子,您这话就见外了!我老海有几斤几两还是自知的,我若不这么做,只怕会有更多的兄弟无辜丧命,如今能把损失降到最小,就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贡献了!”
敖绍了然地点点头。
蜃海问:“如今情况如何?”
虹川拿过桌上的药碗,坐到床边,一边喂药,一边说道:“二公子已经将西门家伪造的谍报送出,谷忠将军应该已经顺利看到谍报了。他一定以为方姚和我们串通,现在估计正在大骂方姚通敌叛国、不得好死吧!”
蜃海哈哈大笑:“西门家真是厉害,能把假东西做的那么真,就算方姚本人见到也百口莫辩呢!”
敖绍道:“东西虽是假的,可内容却都是真的。此一战,敌我兵力悬殊太大,唯有攻心为上,方能寻获一线生机。”
蜃海点点头:“那二公子觉得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敖绍道:“他必会将此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句芒,劝句芒退兵。可是,句芒一定不会听他的,反而会因为他的劝谏,更加坚定出兵的意念。”
蜃海不解:“为何?”
敖绍微微一笑,“句芒此次出兵本就师出无名,他若不能全胜而归,日后定无法在高辛立足。就算知道这是一个为他而设的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蜃海佩服地点点头,虹川却犹豫着要不要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问。
犹豫了下,他鼓起勇气问道:“二公子,属下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敖绍笑容不减,道:“你是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是吗?”
虹川点点头,道:“二公子对付高辛之计实在不像是到这临风城后才想出来的。想来,二公子想对付高辛已经很久了,这明阳聪明反被聪明误,恰好给了二公子一个机会,让二公子得以将计就计,拿下高辛!我猜的对吗?”
敖绍但笑不语,笑容中却多了几分赞许。
虹川得到了鼓励,继续问:“二公子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这么做,所谓何事?难道说,您是要……”虹川被自己惊悚的想法吓得住了嘴,敖绍却好似懂他所说的一般摇了摇头,“并非你所想。”
敖绍抬头看了一眼井木,井木顿时心领神会地走出屋去,关上门,在外站岗放哨。
敖绍道:“我要用高辛国向天帝陛下换一样东西。”
二人齐声问:“什么东西?”
“关于我身世的真相。”
二人纷纷愣住。
敖绍身世不明早已是龙族人尽皆知的秘密,可这么多年来,他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获得了族人的认可,大家早就把他当做了敖隆的次子,他们龙族引以为傲的二公子,他为何又突然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呢?他们不在他身边这几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敖绍缓缓道:“三年前,大哥婚礼前夕,供奉于神祠中的龙王剑不翼而飞。大哥命我暗中寻剑。可是,在寻剑的过程中,我几次遭到伏击,我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冲我而来的阴谋。高辛冷、蚩尤、明阳、大哥似乎都牵涉其中,只是每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究竟在多大的程度上进行着合作却是我一直无法查出来的。为了保证婚礼顺利进行,我在厌火国偷偷打造了一柄假剑,假装已经寻回,重新供奉到神祠之中。却不想在婚礼当天,季卿被人控制,说我是杀了父亲的凶手,用真的龙王剑将我刺伤。蚩尤趁机下毒,使我灵力尽失。天帝命開调查此事,可開查到哪里,线索就断到哪里,開不得不暂停调查。除了季卿被软禁外,这件事似乎就不了了之,就连西门宴使也是越查越糊涂。我直觉这一定与我的出身有关,究竟是怎样的身份让这些人把矛头都指向了我?西门宴使告诉我,这天下唯有天帝清流一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了从他那里得到真相,我必须用他想要的高辛国去交换。所以得知明阳逃至此地后,我便将计就计,以此来夺取高辛。”
敖绍说的很简单,可蜃海和虹川却很清楚,那些被他隐去的东西才是关键。
比如,蚩尤是如何给他下毒?灵力被散时,他经历了怎样锥心蚀骨的痛楚?
再比如,究竟是怎样的身份让青龙王不惜冒着分裂龙族的危险对自己弟弟痛下杀手?天帝和其他人在其间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看着敖绍熟悉的微笑,虹川和蜃海的心突然疼了起来。
还记得敖绍刚被敖隆寻回时,还只是个一百多岁的懵懂少年。由于渔村生活艰苦,他比族中同龄的孩子要瘦弱许多。敖隆带回他,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身份。他顶着私生子的名号,时常被人欺负。他自觉在府中不受欢迎,便要求隐瞒身份到军中磨炼。
那时,他和蜃海负责训练新兵。敖隆将敖绍交给他们时,什么都没说。
看敖绍白净文弱的模样,他们猜测又是哪个旁支别系的亲戚把孩子往权力中心塞了。可是敖隆没有特别交待,即是说这亲戚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像他们这样靠自己的努力不断向上攀登的人,对靠家世背景半路插足的小孩天生就有敌意。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职权范围内“严加管教”敖绍。别人训练六个时辰,他要训练八个时辰。别人只需完成既定的训练课程即可,他则还要负责整个营队的杂役。
他们以为要不了多久,这个文弱少年就会哭着喊着回家去。届时,就是他们“努力派”的又一次胜利。
却不想,敖绍竟一声不吭地完成了他们所有的“刁难”。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的武艺、兵法、灵力皆为众人之首,以综合第一的成绩进入原本只有神族子弟才能进入的练武堂,并很快把持了练武堂的第一。
在他一百三十岁时,敖隆奉命讨伐入侵华胥国境的鬼国氏,敖绍提前从练武堂毕业,以弱冠之身加入龙王军。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敖绍竟然是敖隆的次子,他们的二公子。
从那以后,敖绍同他们一起征战沙场、杀伐四方。他从最低级的士兵开始,靠着自己的拼杀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
战争是无情的,不论你的家世身份,只有最强的才能从每一次的杀戮中存活下来。
他们与敖绍一同经历了无数的生生死死,有时候,是他们把敖绍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有时候,又轮到敖绍把他们从奈何桥畔拖回家。
每一次的活下来,都意味着他战功的增加。
所以,当敖绍升任少将军时,没有一人不服。
同生共死的经历让他们对这个看似冷漠、寡言少语的倔强少年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他有多么敬重敖隆,有多么渴望彻底地成为龙族一员。那些因他身份不明而遭受欺辱的过去,始终是他心头最深的痛。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获得了更高贵的身份,已经没有人再在意他的身份了,可他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初到龙族,渴望拥有一个被认可的龙族身份的孤单少年。
蜃海眼眶湿润,虹川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二公子,无论最后真相如何,您永远是我们最敬爱的二公子,我们二人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闻言,敖绍粲然一笑:“多谢!”
合议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后,敖绍回房休息。蜃海让妻子拿了两壶酒,准备和虹川痛饮一番。
蜃海夫人原本坚决不同意,可看到丈夫发红的眼眶,伤感的表情以及虹川也一样的表情后,便吞下了所有的抱怨,默默地将酒壶、酒杯以及温酒的小火炉一应俱全地送到房间。
蜃海和虹川你一杯,我一杯,胸中攒了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蜃海率先打破沉默,“你说,二公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连西门宴使都查不出来都东西我怎么会知道!”虹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能让青龙王不惜背上不仁不义之名都要除掉的身份怕是不会简单!”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长叹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次是虹川打破沉默,“你觉不觉着这次见面,二公子似乎变了许多?”
蜃海挠挠头,“三百多年没见,肯定会改变不少嘛!二公子长大了,长高了,比以前更帅了,可头发也变白了!”
虹川摇头,“我说的不是外貌,而是感觉。”见蜃海一脸迷惑,他接着解释道:“一开始和二公子接触,只觉得他是个寡言少语、不易靠近的倔强孩子。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冷漠与倔强只是他保护自己的盔甲,盔甲之下是一颗寂寞孤独,想要被人呵护的心。就像他率领我们追击女娲的时候,看上去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却能在危机关头奋不顾身地救阿淼那样一个小兵,他对待敌人是残酷的,可对自己人却是极好的。可那个时候,他对人的好很难让人感受到,就像他即使对我们微笑,称赞我们,我们也只会觉得那是在例行公事。但这一次,我却觉得他变得更加开放、更加柔软,让人能靠近了。可是,这些年二公子的日子应该并不轻松,你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如此尔虞我诈、步履薄冰的生活里,反倒卸下盔甲?”
蜃海夹着下巴,两眼望天,思索了好一阵,突然一拍大腿,灵光一现道:“你说会不会是和女人有关?”
虹川皱起眉,“女人?”
蜃海得意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的改变多半是和女人有关,你看我在遇见阿美之前,就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大老粗,现在,洗衣做饭带娃娃什么不会!所以我说啊,二公子的改变肯定也和女人有关!”
虹川虽然在行军布阵方面有着极高的天分与智谋,可是在男女情事上就显得笨拙许多,不然也不会单身至今。因此,他虽然能理解蜃海的话,却无法对其有更多的感受,“女人吗……”他想了一会儿,说:“难道是二公子醒来时,井木口中的那个‘伶瑶姑娘’?”
“说不好就是!二公子表面上说是为了攻打高辛而来,说不准其实是为了救她才要攻打高辛呢!”蜃海被自己的臆想弄得兴奋起来,“没想到一向冷静的二公子也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啊!弄得我都想见见那位‘伶瑶姑娘’是何等的绝世美人了!”
虹川忍不住皱起眉,“二公子是这等只看外表的肤浅之人吗?”
谁知蜃海点点头,笃定地说道:“是啊!肯定是啊!难道你忘了他拒绝涂山氏小姐时说的‘对不起,你的长相不在我的审美范围内’这句话了吗?当时为了这句话,涂山氏差点和我们打起来!我就不明白了,涂山小姐就算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至少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吧,这种二少爷都看不上眼,真不知他的要求到底有多高?”
虹川苦笑,“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奇了!毕竟他可是连云宓王姬哪种一等一的绝色美人都能狠心拒绝的人,真不知这‘伶瑶姑娘’究竟美的如何惊天动地了!”
原本沉重的话题逐渐朝着轻松越快的八卦方向驶去,就好像停留在临风城上方的云层,在烈风的吹赶下,逐渐北移,向着广袤的高辛平原飘去,遮住了月下缓缓前行的一队车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