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去探索未来 ——《设计中的设计》读书笔记

原研哉《设计中的设计》

“我觉得在某种老东西里面发现对今天及其必要的价值观，并用它作为讲述未来的一种信息十分新鲜。通过它们，我们可以很好地表现一种全景式的角度，从遥远的过去穿到未来。”

这是原研哉在回顾1998年为日本爱知世博会作前期宣传设计时说的一段话，当时的系列海报设计中他引入了来自江户时代的自然史画册《本草图说》中的手绘插图形象。世博会本应是一次面向人类未来的探索活动，但原研哉却认为它与三百多年前的“古董画册”在某些理念上是相通的。

“亚洲富有惊人的历史和文化资源，而印象里似乎被现代化或西方化给掩盖起来了。但是，亚洲的历史和文化可能是沉下去了，但不是消失了，而是埋入了我们感觉、感知的深处，或是记忆的深渊。”

这就是原研哉作为设计师进行实践和探索的立足点，也是原研哉设计理论和理念建立的基础，它贯穿了《设计中的设计》全书的始末，以此为线索可以对这本日本重量级设计大师的代表论著有更清晰的整体把握。

再设计：回到形式源头去思考

我们今天的生活充满了各种“现有的形式”，对于一个存在了五千多年的地球文明而言，物质和文化都已达到一定程度的成熟，日常的各种需求都具备相应的满足形式。人们逐渐对生活习以为常，“已知”取代“未知”成为人们认知事物的基础。

原研哉却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理解事物的可能，让我们对于事物的本质有机会进行深入一步的认识。“理解一个东西不是能够定义它或是描述它，而是把这个我们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拿过来，让它变得未知，并激起我们对其真实性的新鲜感，从而深化我们对它的理解。”

2004年，原研哉以“再设计：二十世纪的日常用品”为题策办主题展览，邀请三十二位日本顶尖设计师对各种日常用品进行“再设计”，即跳开其既定的现有形式，重新对其进行设计。

虽然这次活动的定位仅仅是一次设计的实验，但其中涌现的一些优秀作品却让人们有机会在新作品与其原形式的差异对比中触碰到设计的本质。

假设时间退回到七百多年前，即火柴被发明之前的一刻，火柴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吗？上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克服对火的恐惧，认识并对其加以利用，钻木取火，然后用树枝承接火种，保留或转移，这也许就是火柴的原型。设计师面出薰的火柴再设计方案，就是选取枯树枝的一小截，在其顶部涂上可燃物。与现有火柴之间的优劣性暂且不论，设计师通过对人类与火关系的回溯，用一个轻巧的改变就引起了我们对于火柴的重新思考与认识，才是这个作品以及整个再设计展带给我们的价值启发。“我们繁忙的生活一般会将这样的审美客体从我们的头脑中放逐出去。自然、火与人类，面出薰的方案强烈地唤醒了它们各自的存在。”

原研哉认为，设计师的才华并不仅仅停留在对于未来的创意和设想，还可以将司空见惯的日常环境视为未知，以崭新的眼光时时重新进行审视。如果没有苹果公司，我们现在应该还处在传统按键手机的世界里，然后憧憬着未来的高科技将如何对人类进行脱胎换骨的提升。但iPhone的推出，人们开始大呼未来提前到来，殊不知多点触摸和电容屏技术早已存在多年，让人惊讶的其实只是在我们潜意识中隐藏着的“本来就该如此”的自然需求，以及苹果将已知的操作方式视为未知加以再设计的敏锐洞察而已。

“我们应该明白我们就处在未来的中心，它从日常生活的每个角度，一点点向我们揭示自己。”

信息建筑：设计唤醒记忆

正如《设计中的设计》这本书围绕的主题一样，原研哉策划的几次展会也同样围绕着“温故知新”的主题。前面所论述的再设计展是回到设计的源头去重新思考，而另外一次策展“HAPTIC”（触觉展）则是号召设计师用作品触及人们脑中的信息建筑，唤醒人们的感官记忆。

比如说，泥瓦匠挟土秀平的木屐设计。这几双木屐有的做了青苔处理，穿上后感觉就像踩在凉青苔上一样，唤起了人们小时候光脚踩在冰凉地面的记忆，所有生活中有类似感官体验的人都会产生共鸣。原研哉说：“人类开始穿鞋前是光脚走路的，脚掌就是身体与地面间的一个界面。那时，通过我们敏感的脚，我们从地面上拾取了大量信息。”这里所提到的信息，就是沉积在脑中的记忆，也是形成信息建筑的基石。设计师所提供的外界信息刺激与这些记忆单元结合，信息建筑便得以形成。

近年来，市面流行的手机款式已少有塑料表面的外壳，基本都换上了金属或仿金属材质。消费者往往认为这样的手机看起来更有“质感”，这种“质感”，其实就是在其脑中形成的有关金属的记忆：厚重、冰凉、金属光泽。金属手机唤醒了这些感觉，并成功让消费者为之买单。

在这一消费过程中，手机的材质设计是外界信息输入，受众脑中对金属的印象则源自记忆，“被这一在头脑中创造的结构当作建筑材料使用的，不仅有感官提供的外界输入，还有被外界输入重新唤醒的记忆。”

原研哉为日本长野冬奥会开闭幕式设计的节目表，就运用了这一原则，定下的主题是“冰雪之纸”，用特殊纸材加上模压工艺制造出冰一样的透明效果，凹下去的字就像踩在雪上的脚印。“我设计的纸张要是和冬季的节庆，要唤醒雪和冰的形象。”如果不是基于大众对冰雪的感官记忆，这个设计也就失去意义变得平淡无奇，这就是运用信息建筑所取得的效果。

这类例子在生活中比比皆是。“气味图书馆”是美国香水品牌DEMETER的创立人——两个美国男生Brosius和Gable所创建的，收集了800多种味道的香水，灵感来自人们遗忘已久的嗅觉记忆。他们的理念是要以“串联香味和记忆的方式来调制香水，光从产品命名就能看出端倪：“泥土”、“雨后花园”、“洗衣间”、“铁锈”、“暴风雨”、“草地”、“姜汁汽水”……这些奇特的香水在市场上大获成功，还得到众多明星的热捧。

“自然而然”：历史积累下来的最佳形式

原研哉是日本家品连锁企业无印良品的设计总监，无印良品的品牌形象甚至产品设计理念都与他息息相关。无印良品建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经过三十年的经营和发展，至今已在全世界28个国家开设了几百家分店。无印良品提倡的消费理念是“这样就好”，坚持适度消费，以简洁的设计和自然的材质，受到人们的喜爱和追捧。在以西方国家为主导的过度消费、欲望引导的消费主义潮流下，逆流而行的无印良品显得别具一格。

关于无印良品的产品形态，原研哉的看法是：“无印良品的产品并不通过其外形做个性宣言。简单做出来的东西往往显得单调。然而，平静做出来的设计被选择积累下来就能从中发现日常生活无形的舒适。”我们可以看到，无印良品的家居用品，往往可以看作该类产品的“原型”，不加任何修饰，展现出来的就似其本来面貌。原研哉认为，剥除掉各种时下流行修饰的产品的原形态，经过了历史的沉淀和选择而被积累下来，才是最佳的形式，并具备能被一直沿用下去的可能。“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我们曾一度称之为‘无设计’。而今天无印良品认识到这才是设计的实质。”

在本书中，原研哉还特别提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他在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中，读到一段关于羊羹的文字。“其中，谷崎将羊羹描述为一种要在黑暗中吃的甜食。羊羹之所以是黑的，是因为它是要在传统的日本屋子里吃的，这种屋里总是比较暗。当你在口中含上一小块，它的形状逐渐消失，融入室内的黑暗。谷崎说这就是羊羹的本质。”这段关于羊羹的细节描述，其实也可看作原研哉对设计本质的认识。在他看来，设计无法割裂于过去和传统，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各种物象，都能找到它的历史成因，从而窥见其本质。在原研哉看来，设计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找到事物的形成脉络，挖掘它的本质，发现历史积累下来的最佳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