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环卫工这份工作,我的生活作息习惯渐渐正常起来了。每天早睡早起,劳动一早上既可以锻炼身体又有份工作打发时间,日子过得无比地舒心。想起以前的那段大起大落的日子,简直过得像做梦一样。
我原来的老邻居球叔,虾婶和坚伯他们看着我居然做了环卫工人都一一摇头,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虾婶说:“阿寿,你一点钱都没有了咩?跑去帮人扫地?整日穿着那套黄壳子衫,好似个交通灯咁。”
球叔也说:“得闲去茶楼饮茶叹世界几好,亦或者同我去买马啦!人生在世,有钱有物,仲唔谂通滴?”
坚伯直接上前拉我:“我带你去打麻雀(麻将),打完麻雀再去明月楼洗脚。”
我笑笑没有反驳他们,想不到到了今时今日这步田地他们仍然没有醒悟,要知道花无百日红,财聚财散往往就是一夜之间的事,说到底人生只有健康和平安才是最实在的。
我和这帮老邻居们以前都是为了一日三餐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之一,后来房子拆迁一夜之间我们就都成了人们口中的千万富翁或亿万富翁了。
那年我们村搬迁宴都开了上千围,电视台和各个新媒体都跑来采访甚至还带了无人机来航拍我们呢,我们深市的土著人靠拆迁一夜暴富的新闻总是能成为微信上的头条。
我们那个城中村基本上是80年代建起的老楼房,到后来旧得连墙皮都掉光了,要让我们自己在深市买商品房肯定是买不起的。谁知5年前有开发商看中了我们这块地,要买下来建高楼,这一下子就改变了我们整个村的命运。
新房建成后开发商给我家还了4套房以及百万拆迁款,儿子女儿各给了一套房,剩下两套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再加上村里每年有分红,我和老伴确实是不用干活也可以生活。
老伴是个吃惯苦的人,即使生活好了也不爱享受,过日子仍旧是抠抠搜搜的,也舍不得买些新衣,连叫她去茶楼喝茶都埋怨我们乱花钱。现在不用做活赚钱了,便帮着儿子儿媳看家带孩子。
哪像人家虾婶,拆迁后补了5套房,两个儿子一家一套,自己留两套,卖掉剩下的那套每个儿子分了两百万,自己手上还留了一百多万现金。她让儿子儿媳们去请保姆带孩子,她说自己年纪大了该好好享受生活了。
从此以后虾婶不是跟着老年团港澳台或新马泰游,就是和老姐妹们买各种保养品,玩累了就去美容院做SPA什么的。
拆迁之前我家做水果批发生意,拆迁后水果档那一片都没了所以我的生意也就停了。手上有了钱我也不想再做起早贪黑的小生意了,在家里也呆不住,于是跟着球叔那帮以前开海鲜档的老兄弟们一起玩。
我们每天早上去酒楼喝茶看报纸,然后就学着买马,百十块的输赢也不在乎,倒是可以打发时间。
球叔只得一个儿子还没结婚,他家分的3套房价值1500多万,球叔的儿子肥波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每天开着部奔驰200到处飙。什么名人俱乐部,海地夜总会,哪里贵往哪里钻,身边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结婚,球叔说没眼看他不如出来和老朋友们玩开心点。
坚伯也常常带我去玩,以前开茶餐厅的坚伯现在过得最嗨,每天泡在新小区里打麻将,忙得连饭都是坚婶送下楼给他吃的,从头到脚穿得刮刮新,哪里还有从前斩叉烧的油腻样。打完麻将他就去明月楼洗脚,他说那里的洗脚小妹长得靓又捏得一手好脚。
他家也得了4套大户型,两个女儿一个嫁去香港,一个嫁在本村另外一家拆迁户,儿子一家四口都跟着他们老俩口一起住,另外3套出租。儿子儿媳都是娇生惯养的90后,读过大学但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好好工作,一家人靠房租分红也能把日子过得七滋八润的。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不论放到哪个年代都适用的,一开始我们这些人也只是想着好好犒劳一下辛苦了多年的自己,经常吃吃喝喝,没人做出格的事。可是闲的日子久了,大家便渐渐往堕落的路上走了。
先是坚伯在明月楼洗脚城认识个洗脚妹阿芳,阿芳刚20岁,比他家老三还小2岁,长得大眼睛白皮肤,水灵灵的。
坚伯第一次去明月楼穿着一双5块钱的塑料拖鞋,他本身长得又矮小黑瘦,看起来就和外面的民工一样。店里的洗脚妹们都会抬眼皮看人,他这一副尊容没人搭理,只有阿芳迎上来招呼他。
阿芳来自四川,说话声音娇滴滴的好听得很,她很殷勤地为坚伯捏脚,还和他聊天,一来而去,两个人就熟悉了。
熟悉之后阿芳就什么都和坚伯聊了,比如告诉坚伯有个烂仔经常找她捏脚还趁机吃她豆腐,还有她家父母体弱多病,弟妹年幼无知,一家子靠她出来打工撑着,说着说着就趴在坚伯的腿上流眼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阿芳生得这样靓身材又丰满,一趴下来浑身软绵绵的,香气直冲人的脑门,坚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没几个星期就沦陷了。
坚伯很快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养起了阿芳,坚婶和孩子们都被瞒的死死的。阿芳后来晓得了坚伯家是拆迁户,心花怒放,哪里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总是想着办法问坚伯拿钱,一会儿爸爸生病要几万块,一会儿弟弟妹妹上学拿几万,半年多从坚伯身上拿走十几万。
不过坚伯不在乎,家里几套房一世都吃不完,给个十多万阿芳小意思,再说阿芳后生靓女,又会讨好他,他乐得像年轻了几十岁。
后来阿芳怀孕了,要坚伯离婚和她结婚,坚伯自然不会离婚,阿芳便说不离婚也行,给套小房子给她。坚伯傻了眼,一套房子几百万呢,而且他名下只有一套,其余的都在老婆儿子名下,要是自己那套给了阿芳,自己岂不身无分文了。
阿芳没得到房子不停地和他闹,闹得他头大只好给了她20万,可是20万才消停了2个月,2个月后阿芳又想要钱。
坚伯不胜其烦,他本来只是想包养个二奶玩玩的,谁知道阿芳野心那么大,没办法只好躲了起来。这可惹恼了阿芳,她找不到坚伯,带着人直接到坚伯家去闹,她说坚伯骗她,要求赔偿她50万,否则就告他。
坚伯的事情一下子败露了,老脸羞得没处搁,最后儿女找人出面摆平,赔了阿芳30万了事。 阿芳拿着钱离开深市后,洗脚城便有人告诉坚伯,阿芳其实在老家就结了婚的,而且她怀孕是假的。她在坚伯身上骗的那几十万回到老家又是买房子又是开小店,日子过得快活得不得了。
坚伯听了气得不行,再加上老婆孩子的责怪和亲戚邻居的笑话,一下子就气得中风了,足足治了大半年才好。
虾婶的事情就更狗血了,她身上发生的故事就像电视剧里那些老年人受骗的故事一样一样的。
一开始她在小区广场跳舞,认识了几个同龄老太太,不久之后那几个老太太带她一起去吃饭购物,就像闺蜜一样你来我往,尤其将她捧得高高把她当成中心人物。虾婶在家里当了几十年的煮饭婆,老公儿女都没像这帮闺蜜这般看得起她,心里越发受用,恨不得日日与老闺蜜们混在一起。
后来老太太们带她去买东西,比如说3万多的床垫,说是睡了能延年益寿,接着又是买长寿泡脚盆,以及各种吃了能白发变黑逆转年龄的药片,还有那各种美颜养生的产品一样接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虾婶喜欢听好话,那几个老太太整天姐姐,姐姐的叫着,又说推举要她做团长,于是虾婶一高兴不但将所有的产品买下还为每次聚会的消费买单。
有次最离谱的是其中有个老太太说是从乡下弄到一块玉髓,还据说是明朝某官家流传下来的传家宝。那玉髓看起来确实漂亮,而且还特别配虾婶,于是那老太太就20万忍痛让给虾婶了。
过了几个月,那帮老太太陪虾婶去了一趟九华山寺庙做了一场法事,让虾婶捐赠了10万块就不见了。
虾婶纳闷,找了很多人问,这才发现哪几个老太太压根就不是本小区的人,而是托儿,她收藏的那些什么玉髓,益寿延年床等都是假的,这一下差点将虾婶气得进了医院。
说到球叔,他除了买马倒没整什么大动静,可他的儿子肥波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家里有了钱,肥波这个以前满身鱼腥味的卖鱼仔摇身一变成了富二代,买豪车吃喝玩乐就不说了,换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大把大把的钱花在讨女孩子欢心上去了。
村里的那些拆二代一起吃吃喝喝久了便想出新花样玩,几个小子嫌本地不好玩居然跑去澳门赌博。一开始肥波只是几千几千地赌,输赢不大,但是没多久他便觉得不过瘾,接着就上万地赌,最后发展成几十万的赌,一直到那次输了二百万大耳窿打上门要债球叔才知道严重了。闹到最后球叔只得卖掉一套房才搞定肥波的赌债。
现在该讲讲我自己的故事了,之前那些年没钱的时候我在档口卖水果,虽然过得累,但是每天还有个销售目标,生活很有动力。
可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有钱了以后,身上那股劲儿不见了,没有压力,没有奋斗目标,生活变得没有方向。于是我便想着法子折腾出点动静来,折腾来折腾去,就把自己给折腾上弯路了
其实我家儿女还算本分,拆迁后仍然都在老老实实地上班,虽然都没什么野心但至少是安分过日子,问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起初我和球叔他们天天一起喝早茶买马无所事事,但是不到一年便腻了。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唱粤剧,于是便加入了玉湖公园的一个老年业余粤剧团。
那个粤剧团由几个退了休的老头老太太组成,大多数是发烧友,除了温柔。温柔长得就像她的名字,知性温柔,刚刚50岁,她以前是某个粤剧团的演员,正宗的专业人士。
她喜欢穿旗袍,那些各色旗袍穿在她那保养得姣好的身上显得特别有古典女人味,这是我老伴和周围的那些老太太完全没有的。
那个业余团还能经常接点活,比如附近小商场开业,小区搞活动什么的都会叫上我们。每回能赚个2-300,这些大家都不在乎,我们老年人要的是成就感。
温柔和我经常搭戏,演《帝女花》的时候我是周世显她就是长平公主,在《釵头凤》里我是陆游她就是唐婉,到了《游园惊梦》里我又变成了柳梦梅而她却成了杜丽娘。
戏中的才子佳人,眉目传情。戏外的我们,日日相对。慢慢地她那巧笑倩兮的样子成了我梦里抹不去的一道影子。
在粤剧团的这段日子里,我像是进了另外一片天地。我简直无法想象我那前60年是怎么过来的呀,每天就是埋在在各种水果堆里,搬水果,削水果,卖水果,处理烂水果。
相貌平平的老婆,粗俗不堪的朋友圈子,脏乱差的居住环境,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温柔的生活圈完全是另外一个档次,粤剧演员以及与戏曲相关的各种艺术家,她们除了唱戏就是沙龙,真正的文化人生活。
温柔离异多年,孩子在国外读书,一个人独居在一套小房子里。小房子里长年有鲜花,书和茶,慢慢地我就迷失在那片淡雅的清香里,再也不愿回我那粗俗无聊的家了。
我要离婚的事闹得比当初坚伯包二奶还要沸沸扬扬。
我身边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边倒,骂我60多都当爷爷了还搞婚外恋,为老不尊。儿子女儿苦苦哀求,老伴泣不成声,这都没能拦住我那决绝的心。
折腾了几个月我得了最小那套房子还有几十万现金就离开家去找温柔了,我要开始全新的生活,弥补那60年的空白。
和温柔在一起的前半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我们每天的日常就是唱粤剧,演出,喝茶,打理花草和会友。比起以前,我的生活简直上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有一天温柔和我说她想创办个正规的粤剧团,我劝她如今这个年代粤剧团很难生存的,不如当个票友偶尔玩玩。
她说她追求的是艺术并不在乎赚不赚钱,我不忍看她失望于是拿出几十万资助她实现梦想。
温柔的朋友圈里大多数和粤剧相关的人,很快便凑齐了一帮以前剧团的老同事,大家每天吊嗓子练功,搞得家里好不热闹。
只不过几十万很容易花掉,温柔的剧团除了接过几次下乡演出之外就再也没有进账了。
那帮演员在以前的剧团本来就没什么收入才出来走穴的,自从加入温柔的剧团,他们简直把我们那里当家了。温柔不善烹饪且又要打理团队,为大家买菜做饭搞卫生的事便落到我的身上了。
以前那些年我都被前妻伺候惯了的,可如今我反倒要来伺候老婆,不,是伺候她们一大帮子人。温柔规矩也多,吃饭不能说话,喝汤不能有声,家里的东西不能摆错位置。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她团里的几个老头当着我的面向她大献殷勤,而我还不能吃醋,否则温柔便会说我狭隘小气。
因为我要搞后勤,和她搭戏的男主角就换成了新来的另外一个老头,那老头退休前是公务员,打扮谈吐都比我儒雅,而且似乎温柔和他很投机。
剧团弄了一段时间资金紧缺,温柔想向银行贷款,可是房子在她孩子名下贷不了。
那个公务员老头要拿他的房子帮她抵押,我一听哪里肯,毕竟我和温柔才是夫妻呀。
我把自己的房子抵押给银行贷了100万给温柔,她的剧团不但保住了而且还扩大了,公务员老头动用了自己的一些社会关系帮温柔接了几个单位的演出,慢慢地剧团居然搞得有模有样。
只是温柔越发忙了,整天不是排剧就是演出,要不就是跟着公务员老头去应酬。我劝她50多岁的人了不要这么辛苦,可是她刚刚尝到了事业起步的甜头哪里肯听。
我一个60多岁的老头居然像个年轻的怨妇一般每晚在家里等她回来,一等就是半夜。她经常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以前身上那些好闻淡雅的花香味再也没有了。
有一次等到晚上12点她还没回来,我便出去找她,一到酒楼居然看到她和公务员老头在众人面前喝交杯酒,我气不打一处来,抓起公务员老头就打。
可那一桌都是他的朋友,结果可想而知,我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在医院期间温柔一次都没来看我,而我的东西都被她拿了出来扔到另外一个朋友家里了。
温柔从此在我面前消失,连同我在她身上花掉的几十万和100万贷款。最可笑的是连我们的结婚证也是假的,哎,谁叫我被她迷昏了头,结婚证当初是她去办的呀。
我身上伤心里气,躺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大病了一场,这个时候我的前妻和儿女们不计前嫌来接我回家,我羞愧万分没脸答应她们。
后来连孙子孙女和外孙们都来接我了,我拗不过,才跟着他们回家了。
养好身体后,我把我的小房子卖了,还了贷款后剩下的钱都分给了老伴和两个儿女。
我大彻大悟,从此不再向往风花雪月,我要踏踏实实地做我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没多久我便来做环卫工了,我每天勤勤恳恳地打扫着地面的污渍其实又何尝不是在打扫我心上的污渍呢。
那几个不理解我做环卫工人的老邻居也渐渐和我少了来往。
坚伯仍然喜欢去明月楼洗脚,他似乎忘了阿芳的事件。不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再遇见阿芬或阿丽等再让他心动的妹仔。
虾婶的身边依然围着很多人,只不过不再是老太太,而是一群中年妇女,一群做微商的中年妇女。虾婶每天忙进忙出,一会儿是在朋友圈里晒她用过效果显著的减肥产品,一会儿又是参加微商成功人士的喜提派对。
球叔家的肥波倒是不赌了,但是听说他每晚泡在夜总会里吃摇头丸。
这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了,每个人的生命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来醒悟,总之,我自己现在是内心很平静,也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