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楚雨23 长乐宫内的刀光剑影

到邯郸征讨陈豨回来的刘邦,听说韩信死后,脸上露出高兴又痛惜的复杂表情。

他默默地站到窗前。窗外厚厚的积雪压弯了园内几棵小树,冰柱像一把把利剑悬在低垂的枝头。雪似乎小了,如同白色飞虫在寂静中扑打。

“韩信临死前说了什么?”他背对吕雉,轻声问。

吕后一边给刘邦倒茶水,一边镇定地说:“他说后悔没有用蒯彻的计谋。”

“齐国辩士蒯彻?”刘邦转过身,接过吕后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阴沉着脸接着说:“把这家伙给我抓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韩信的事,辛苦萧何了。我会派使臣拜萧丞相为相国,加封五千户,令五百名士兵和一名都尉做相国的卫队。”刘邦喃喃地说着,眼光越过吕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吕后满脸笑容地走过去,轻声问道:“陛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去看看太子?最近他学文习武长进了不少。”

“不了,我还有事。”刘邦不愿意提这儿子,觉得这孩子太懦弱,每次见到都唯唯诺诺,半天问不出一句话,一点都不像自己的个性。

他常年在外南征北战,很少有时间与刘盈兄妹相处。有次为躲避楚军追杀,减少马车内的重量,刘邦还三番五次地把两个孩子扔下马车,幸好夏侯婴接二连三地捡起。想起这事,刘邦满是愧疚。

他不想面对这个话题,只想尽快离开。

“可是……”没等吕雉说完,刘邦已大步走出寝殿。吕雉若有所失地看着他的背影,两手扭捏成一团。

她对这个男人无可奈何。自从听从父命嫁给他后,为解决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不但亲自种田采桑,织布做饭,相夫教子,还要担惊受怕。刘邦在彭城被项羽打得落荒而逃,她与刘邦父亲都被抓入楚军营监禁了三年。两个可怜的孩子没了爹娘的照顾,被寄养在刘邦大哥家……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吕雉,发现他的身边多了年轻娇艳的戚夫人。

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吕雉,收起眼泪与柔情,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刘盈身上。她在多少个孤静的夜晚,彻夜难眠,苦苦寻思自己和子女的出路。

母凭子贵,只要太子刘盈顺利当上皇,我所受的委屈与痛苦,都可让戚姬母子加倍偿还。她常这样想,也在努力这么做。

戚姬受到刘邦的宠幸,经常随皇上到关东去。她不但独抢了刘邦的宠爱,还想帮儿子刘如意争夺太子之位。这让吕后始料不及,更无法容忍。

戚姬,你胆敢抢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吕后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长乐宫里的明争暗夺,正式拉开帷幕。

为守住太子之位,吕雉打算与戚夫人来个鱼死网破。她是见过风雨,经历过生死的女子,不但有政治经验,更有政治手段,知道卫嫡护储得依靠群臣。吕雉一手拉拢大臣,对群臣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一手扩张吕家势力,把娘家人放到朝中重要岗位。对刘邦是否雨露均沾根本不当一回事。

普通家庭出身,善于歌舞的戚姬,在朝臣中既无亲信又无故旧,更无威信可言。可她想凭对刘邦的一往情深,出众的面容,优美动人的舞姿,去获取刘邦的宠爱和支持。她知道,如果儿子没争得太子之位,她们娘俩的下场会怎样。

她使出千般柔情,万般体贴,想尽办法讨刘邦欢心。夜夜在刘邦枕边哭诉:“陛下您比我还喜欢如意。他不但长得像你,性格也随你,最适合当太子。如果……我们娘俩以后没法活了。”

刘邦听了心烦,虽然戚姬说得有道理。刘盈那孩子确实性情仁厚柔弱,做不了一国之君,担不起刘家江山。这废立太子之事不只是内宫私斗,还须通过大臣朝议。

无奈大部分功勋大臣都站吕后这一边。他们认为,太子乃天下之根本,根本一摇天下震。天下人都知太子仁厚,这样的太子将来不会行暴秦之道,此仍百姓之幸。

如意这孩子却不同。他聪明乖巧,处世大方。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就该放在这孩子手上。可吕家势力,以及群臣的反对……想到自己作为九五之尊,竟也有办不到的事,刘邦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知如何面对深爱的戚夫人。既怕她梨花带雨的哭诉,又不舍她的歌舞相伴,柔情似水。

在刘邦眼里,薄姬比戚姬内敛低调。但她清淡寡味,已激不起他半点心思。

当年魏豹因听相面师许负说她日后当生“天子”才把她迎娶回来。后来魏豹被刘邦打败,薄姬和其他妻妾一起被送到汉宫中的织室,做一名普通的女婢。有幸被刘邦看中,成为了刘邦的妃子。

薄姬的样貌并不出众,不太受刘邦的宠爱。他们生有一子刘恒。薄姬与世无争,知道进退,能与吕后和睦共处,取得吕后的信任。吕后愿意少一个对手,多一个队友,也为显示自己在后宫内的处事大方,宽容有度,她常与薄姬姐妹相称。吕后到死都不知道,薄姬才是真正的对手,她的儿子刘恒后来成了刘盈之后的第四个皇帝。

要想在朝政上拥有一席之地,为儿子打下根基,吕雉从不忘刘邦交待的事。包括召蒯彻回宫审问这事。

正在齐国给人测字算卦的蒯彻,听说韩信已死,非常痛心。他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如果韩将军能听他劝,揭杆而起,反叛刘邦,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悔,更不会有把他说出去的可能。

他想,韩将军临死前的后悔,说明他认同了自己的谋略。哪怕这后悔之言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冬日的雪又下了起来。它有点急躁,匆匆地撕破旷野的寂寥,跌撞下来。瞬间便被大地拥抱,消融在一片湿漉中。蒯彻裹紧棉衣,跟着两个侍卫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风雪中。

刺骨的寒风在他耳边呼呼嚎叫,仿佛是死神的召唤。远处的雪堆仿佛一直沉默又可怕地高悬在那儿,又像往下沉,正发出低闷、粗暴的轰隆声。蒯彻身后拖着一片声势浩大、向天际升去的白色雪雾……。

雪真美!死在这么美的雪季,也是幸运的。蒯彻把眼光从远处收回,像提起又深深落下的脚。偶尔碰到雪层下的沟坎,他便摇晃一下,很快又站稳了。

看着被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铁青的可怜书生,刘邦的气消了一半。他压低噪门问:“你就是蒯彻?为什么教唆韩信反叛?

蒯彻不慌不忙地说:“陛下,狗总是要对主人以外的人狂吠的。那时候韩信是我的王,并不是您。秦朝丧失帝位,天下人都去争抢,有才能的人首先得到。天下纷乱,人们争先恐后去做您所做的事,只是能力不够罢了。您能把他们都杀尽吗?”蒯彻说完,低着头等刘邦发落。

刘邦想想也对,以前人家还不认识我刘邦呢。蒯彻忠于主人,就像张良忠于自己,并无过错。于是他转怒为喜,对蒯彻挥挥手,放他走了。

走到宫殿走廊的刘邦,深深地舒了口气。天渐渐暗沉下来,雪花落到湿润的地面,万籁俱寂。

今晚戚姬唱哪个曲子呢?刘邦的目光跳出成群宫阙,望着雪野,思忖半响。

东平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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